华盛顿,夜里十一点。
一则公告,通过电传机,发往全球所有主要的金融机构和新闻编辑室。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
公告内容不长。
SEC宣布,将对近期一系列涉及海外资本的并购案,展开反规避调查。
理由是,涉嫌违反信息披露条例与国家安全审查条款。
公告的附件,是一份名单。
库卡自动化,德国。
仙童半导体,美国。
德州仪器光刻技术部,美国。
……
香港,和记大厦顶层。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梁文辉冲了进来。
他手里捏着几张刚刚从电传机上撕下来的纸,纸的边缘还带着毛边。
“山哥。”
陈山正站在办公桌前,用一块软布,擦拭着那只檀木盒子。
他听到声音,动作没停,头也没回。
“出事了。”
梁文辉的声音有些抖,他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把那几张纸拍在桌面上。
“美国人动手了。”
陈山放下软布,拿起最上面那张纸。
是SEC的公告原文。
他的目光,在那份名单上停顿了一下。
“库卡,仙童,德州仪器……”梁文辉的声音干涩,“我们之前在美国和德国买回来的技术,全在上面。”
“理由是,我们在当初收购时,涉嫌隐瞒最终受益人信息,规避了国家安全审查。”
“山哥,他们这是要掀桌子。”
梁文辉拿起另一份电传,那是和记在美国的律师行,发回来的紧急分析。
“史密斯律师说,这次是SEC的‘执法部’直接发起的调查,绕过了所有常规流程。”
“他们要求我们,在三十天内,披露所有相关收购案的最终资金来源。”
“是‘最终’来源。”
梁文辉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
办公室里,那座老式座钟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上。
“我们的钱,来自亚洲发展基金。”梁文辉的思路在飞快运转,“基金的说法,是太平天国的宝藏。”
“这个故事,讲给记者听,没问题。”
“讲给中东的王子听,也没问题。”
“但这个故事,没法讲给SEC的法官听。”
“他们要的是银行转账记录,是信托协议,是每一分钱从一百年前到今天的合法传承证明。”
“我们拿不出来。”
“拿不出来,三十天后,SEC就可以宣布我们当初的所有收购行为无效。”
梁文辉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坏的结果。
“他们有权冻结这些资产,然后,强制剥离。”
“用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把你辛辛苦苦买回来的东西,再从你手里,合法地抢走。”
陈山把那两份文件叠好,放在桌角。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还未亮起的天空。
“大卫·陈呢?”
“已经在飞机上了,从东京直飞香港。”梁文辉说,“他凌晨收到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上了飞机。”
“最快,今天中午到。”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敲响。
雷洛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梁文辉的脸色,又看了看桌上的文件,没说话。
“阿洛。”陈山开口。
“山哥。”
“让下面的人,盯紧所有进出香港的航班和轮船。”
“尤其是,从美国过来的。”
“任何行为异常的人,马上报告。”
雷洛点头。
“明白。”
他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山哥,你担心他们派人过来?”梁文辉问。
“他们不只会用法律。”陈山看着窗外,“他们还会用枪。”
“这次的阵仗太大,我们等于是在挖他们的根。”
“他们不会只坐在华盛顿的办公室里,等着我们投降。”
梁文辉的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想到了什么。
“山哥,日本那边……”
“我们刚刚跟他们捆绑在一起,逼着他们站了队。”
“现在我们出事,他们是我们的盟友。”
“能不能让他们,通过外交渠道,向美国人施压?”
“田中信男他们,现在应该比我们还急。”
陈山转过身,看着他。
“文辉。”
“你觉得,日本外务省的抗议信,能让SEC撤销调查吗?”
梁文辉沉默了。
“外交,是建立在实力对等的基础上的。”陈山说。
“现在的日本,没有这个实力。”
“他们的抗议,只会让美国人觉得,我们这条鱼,钓对了。”
……
中午十二点。
一架湾流私人飞机,降落在启德机场。
大卫·陈走出机舱,他只带了一个公文包,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阴影。
一辆劳斯莱斯,直接开到了停机坪上。
车门打开,梁文辉站在车边。
“大卫。”
“辉哥。”
大卫·陈上了车,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
“文件都看了?”
“看了。”梁文辉把一瓶冰水递给他。
大卫·陈拧开,灌了大半瓶。
“老板怎么说?”
“老板让我们等你。”
大卫·陈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这次,是冲着我们的根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极度的疲惫。
“上次日本人查,是怀疑。”
“这次美国人动手,是定罪。”
“他们不是要查我们,他们是要办我们。”
汽车平稳地驶向中环。
“史密斯那边,顶不住了。”大卫·陈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SEC的人,直接进驻了我们合作的几家银行和律师行,当场封存了所有文件。”
“他们甚至拿到了法院的授权令,可以随时监听史密斯团队所有人的电话。”
……
和记大厦,顶层办公室。
大卫·陈站在陈山面前。
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
“老板,这是史密斯团队连夜做出的最坏评估。”
“我们输掉官司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他们唯一的建议,是庭外和解。”
“放弃那些资产,换取SEC不对基金会本身,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梁文辉站在一旁,听得心往下沉。
“和解?”陈山笑了。
“意思是,我们自己把肉割下来,递到他们嘴边?”
大卫·陈没有说话。
这是唯一的路,一条投降的路。
“田中信男那边,已经打来八个电话了。”梁文辉补充道。
“三菱和东芝的股价,今天开盘就跌停了。”
“整个东京市场都在恐慌。”
“他们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解决问题。”
陈山走到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前。
那部电话,一条线直接连着港督府,另一条线,连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号码。
“来不及了。”陈山的手,放在电话机上。
“外交施压,来不及了。”
“跟他们讲道理,也来不及了。”
他看着大卫·陈和梁文辉。
陈山拿起听筒。
他没有拨打史密斯的号码,而是拨了一个梁文辉和大卫·陈都从未见过的,一组来自纽约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
接通了。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安静。
陈山对着听筒,只说了一句话。
“大卫,该你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