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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朕决定不等了

    便在此时,一个沉稳而内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扉。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腾骧卫指挥佥事卢象升,已在门外候命。”

    屋内的天子,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让他们进来。”

    门开了。

    一股凛冽的凉意裹挟着两个身影,瞬间涌入这片温暖的所在。

    “臣,田尔耕。”

    “臣,卢象升。”

    两人走到御案前,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声若金石。

    “参见陛下!”

    “平身,赐座。”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搬来几只锦墩,置于四人之侧。

    田尔耕与卢象升谢恩起身,挺直腰板坐下。

    屋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但这一次的沉寂与方才截然不同,如果说方才的静是风暴来临前的压抑,那么此刻的静便是利刃出鞘前的屏息。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

    “朕在京中时,曾与毕爱卿多次商议,欲立一‘税务司’,以总揽天下财赋,上裕国库,下济民生。”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侯恂与杨嗣昌心中一凛,正题来了!

    “但那终究只是纸上蓝图,是阁中清议。”

    皇帝话锋陡然一转!

    “但今日,就在这德州,就在这京畿门户之外,朕决定——不等了!”

    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朕要在这南方亲手将这‘税务司’给竖起来!”

    图穷,匕见!

    这番话若是在紫禁城的文华殿上说出,必然会引来百官的滔天物议。

    然而在此刻这戒备森严的德州驿馆,在这只有心腹在侧的房间之中,这番话便褪去了所有温文尔雅的伪装,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与铁血。

    侯恂与杨嗣昌听得心惊肉跳,手心已满是冷汗。

    他们感觉自己不再是坐在暖阁中议政的朝臣,而是正与一位疯狂的君主一同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密谋着一场足以颠覆天下的豪赌。

    皇帝的目光扫过他们惊骇的脸,并未停顿。

    “朕要在全国各省、府、县,建立一个完全独立于布政使司与府衙之外的,京师朝廷垂直管理的税务司!”

    “试点,待朕平叛江南之后,就从南方开始!”

    “其各级主官,由朕与内阁、户部共同任命;其下属官吏,由税务司自行招募、考成。他们的薪俸,由朕之内帑与户部直接拨发!”

    “从任命,到薪水,再到考核,全部由朝廷中枢一手掌握。地方官员无权干涉,无权置喙,更无权染指!”

    话音落定,杨嗣昌的脑海中轰的一声!

    他瞬间想起了那个遥远而强大的王朝——汉。

    武帝之时,设绣衣使者,持节巡狩,代天子行事,威震天下。

    眼前的这个“税务司”,何尝不是一个体系更庞大、权责更明确、组织更严密的“绣衣使者”军团?!

    这是要再造一个独立的财权体系吗?

    然而,真正的雷霆还在后面。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向那两尊沉默的石像——田尔耕与卢象升。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刻意地压低了,却更具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税务司之官,便是朕的‘财臣’。凡有阻挠新政、围攻官署、暴力抗税者,田尔耕,”他看着锦衣卫指挥使,“你的缇骑,不必上奏,不必请旨,当场拿问!给朕严审,搜集罪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田尔耕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竟微微勾起了一丝淡笑,幽暗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嗜血的兴奋。他抱拳,身体微微前倾,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

    “臣遵旨。臣的缇骑,随时可以为陛下荡平一切魑魅魍魉!”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卢象升。

    “凡有聚众抗法,啸聚成乱者,卢象升,”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你的兵马,便是朕的王法!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卢象升握在膝上的拳头,猛然攥紧,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一股压抑已久的豪情如同地底的岩浆自他心底轰然升起,他猛地离座,再次单膝跪地,整个上半身如一张绷紧的弓。

    “陛下剑锋所指,臣的刀枪便向何方!”

    力量,纯粹的力量感,从这简短的回答中喷薄而出。

    侯恂和杨嗣昌彻底呆住了。

    他们这才明白,皇帝今夜召见的,从来就不只是他们两个文臣。这是一场刀与笔的合流,是一次王道与霸道的交织。天子早已为他的经纬新政,配上了最锋利也最残忍的獠牙与铁爪。

    朱由检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大明财税,将分为二。”

    “一曰,中央税。”

    “盐、茶、关、矿,此四者,乃国之血脉,天下之公器!其税,尽归中央,由税务司直管,一分一毫,皆入国库。这是朕的!是养活九边数十万将士的钱粮,是赈济天下灾民的救命钱!”

    他抬起眼,目光凌厉如刀扫过堂内每一个人。

    “谁敢伸手,就是与国为敌,就是与朕为敌!”

    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连炭盆里木炭偶然爆裂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而后,皇帝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引爆了今夜最高潮的那个炸雷。

    “二曰,共享税。”

    “田赋、商税,依新制清丈、登记之后,按实征额,十成之中,中央取七,地方留三!”

    这句话像是一道无声的天雷在侯恂和杨嗣昌的脑海中轰然炸鸣。

    七三开!

    而且是在田赋和商税这两个地方最根本最核心的财源上动刀!这是在抽骨吸髓啊!

    这是要从根本上,彻底摧毁地方士绅与官僚集团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

    看着四人各自不同却又同样写满震惊的脸,皇帝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色。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画一张宏伟的蓝图容易,将它变为现实却需要填入无数人的血与骨。

    他看向卢象升,声音沉稳。

    “卢卿,你的第一个任务,不是上阵杀敌。朕要你的兵,到时候护着户部的测量员,给朕,一寸一寸地把这江南的土地重新量一遍!”

    他走到卢象升面前,俯视着他。

    “朕倒要看看,在新军的刀枪在旁时,那些士绅大户家里与国同休的优免牌子,是不是比我大明将士的刺刀还要更硬!”

    卢象升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重重叩首:“臣,万死不辞!”

    随即,皇帝的目光转向了侯恂、杨嗣昌、田尔耕三人。

    “侯卿,杨卿,”他的语气严肃起来,“税务司之章程、律法、细则,由你二人牵头,给朕拟出来!要快,要在朕抵达江南之前,就要有一个完整的草案!”

    “田卿,你从旁配合!令江南所有商铺、作坊、钱庄、货栈,限期到新立的税务司衙门登记,领取‘商籍’。凡不登记者,一律视为黑店!你的锦衣卫,会同地方卫所,直接查抄!所得家财,三成归你锦衣卫,七成入国库!”

    他又补充了一句,让侯、杨二人心头一跳。

    “另外,朕会下旨宝钞总行的范景文让他准备好。朕要将大明宝钞的银票,推行到江南的每一个角落。朕要让那些埋在地下,在黑市里流动的百万、千万巨款,都给朕暴露在阳光之下!”

    “很难,对吗?”

    皇帝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反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自信。

    他转过身,重新回到御案之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说出了那句足以让所有人从地狱回到人间的定心丸。

    “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无人,无钱,无章程,仅凭一腔孤勇,在江南那种龙潭虎穴,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顿了顿,“朕已用六百里加急传旨京师。户部尚书毕自严,还有大明宝钞总行行长范景文,即刻启程南下。朕给他们的旨意是,在松江府与你们汇合!”

    这个消息,如同一股暖流瞬间注入了侯恂和杨嗣昌冰冷的心脏。

    毕自严,户部尚书!有他南下坐镇,这盘棋才算有了真正的根基!

    皇帝从龙案上,拿起一本早已装订成册的奏章,封皮上,赫然写着《税务司纲要》四个大字。

    他将册子抛在案上。

    “这里面是朕这几个月来亲笔草拟的税务司之部门职能、机构设置、权力边界。但是,”他话锋一转,“人员编制,经费预算,各地分司如何因地制宜,这些,朕留了白。”

    “侯恂,杨嗣昌,”皇帝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期许,“朕给你们一个机会。毕自严与范景文到后,由你二人辅佐,将这本纲要,彻底完善!”

    “朕,命你二人,为这江南税务司的左右都事!侯恂主理浙江、福建,以松江府为大本营。杨嗣昌主理南直隶全境!”

    “朕倒要看看,你们两个,朕亲手点中的,谁能为朕,为这大明,先在这江南之地啃下一块硬骨头来!”

    如果说之前的任命是责任与压力,那么此刻这番话,便是点燃了他们胸膛里所有野心与抱负的烈火!

    左右都事!

    分掌天下最富庶的两块地盘!

    侯恂与杨嗣昌瞬间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脑门,方才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建功立业的万丈豪情!

    皇帝看着他们眼中燃烧的火焰,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望着窗外那片被月光照亮的雪白大地。

    “朕的行辕,便是大明的权力中枢!”

    “朕要让天下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看着朕是如何在这南方,再造一个崭新的乾坤!”

    “清丈不完,税制不立……”

    皇帝拖长了声音,那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回荡不休。

    “朕——绝不北返!”

    话音落定,皇帝的身影映在糊着高丽纸的窗格上,宛如一尊镇压着万古魔氛的不动明王沉默而威严,镇压着这驿馆之内,乃至驿馆之外整个天下的所有暗流!

    侯恂与杨嗣昌激动得浑身颤抖。

    然而,在一片激昂之中,他们却又不约而同地捕捉到了皇帝方才话语中的一个细节。

    “待朕……平叛江南之后……”

    平叛?

    江南承平已久,何来的“叛”?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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