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细碎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凌乱的床单上投下道道金色的刻痕。昨夜的硝烟与惊悸,如同沉在水底的墨,并未被这光亮驱散,反而在空气里无声浮动。
祝一凡一身笔挺警服,立在床边。床上,关青禾像只慵倦的猫,严严实实地裹在薄被里,只露出一张睡意朦胧的小脸,鼻音浓重地嘟囔:“老祝…我请假…散架了…”长睫颤动,带着点娇憨的可怜。
“好。”他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俯身,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她微凉的额角,“早餐在桌上。”
“嗯…跪安吧…”她含糊应承,又把脸埋进枕头。
“小懒猫。”他轻哼,宠溺与担忧深藏眼底,门被小心翼翼地带上,隔绝了公寓内短暂的温存。
2、
门外,晨风裹挟着湖水的湿冷扑面而来,昨夜生死相搏的记忆瞬间撞回脑海。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辆出租车无声滑至路边。祝一凡坐进后座,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前方。驾驶座上的女司机,宽大墨镜遮去大半容颜,包裹严密。然而,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熟悉感”,毒蛇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后颈。
方向不对!
车子最终稳稳停下,在双湖之畔,昨夜他与聂风云血溅之地,祝一凡浑身汗毛倒竖,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停车!你是什么人?!”
女子缓缓摘下墨镜。一张清秀的脸,却透着一股看透生死的磐石般的冰冷与冷静。
她转过身,目光如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祝一凡眼底的惊涛。
“你是…祁青红?!”祝一凡瞳孔猛缩,难以置信。眼前这张脸,赫然与通缉令上那个因连环意外车祸而恶名昭彰的女疯子重叠。
这荒谬的反差令人窒息。
祁青红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没有丝毫温度,声音平稳得如同机器:“你们全市警察都想把我钉上耻辱柱,我却能安然无恙地坐在你面前…祝警官,这灯下黑的讽刺,不觉得刺眼吗?”
祝一凡迅速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归锐利:“我的人生,与你几年前的悲剧无关,别试图把我拖入你的漩涡。”
“当然与你无关。”祁青红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目光却骤然淬毒,精准地刺向他心底最柔软的那片禁地,“但崔媛媛呢?你敢对着你的警徽起誓,她的世界…也与你毫无瓜葛?”她自行揭开了残忍的底牌,声音低沉:“其实这一切事故,不过是我和崔媛媛联手编织的荆棘之网。目的就是让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深信不疑!”此刻她的冷静、犀利、深谋远虑,与通缉令上那个为情痴狂的恋爱脑判若天渊。
祝一凡心脏狂跳:“那两场车祸…也是设计?”
“角度、撞击力,精确的计算。”祁青红点头,平淡的语气下是惊心动魄的博弈,“特制防撞气囊藏在保险杠内侧。痛楚是真实代价,只为迷惑豺狼…深信不疑的他们...才是猎物。”
“为何这么做?”祝一凡追问,巨浪已在心中翻涌。
祁青红冰冷的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深可见骨的裂痕:“为了徐良,我的丈夫。我曾背叛他,亲手掐灭了我的生命之光。当年的我,年轻无知,信错了人,这蚀骨之仇,如今是我唯一能呼吸的氧气。”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的决绝,“他是我…仅存的亲人。而媛媛,”她继续道,语气里是对战友的绝对信任,“她要撕开的是那场吞噬了她父母的花炮厂爆炸案背后,名为国企改制的无声风暴…我俩像两只在深渊边缘摸索的盲蛾,线索零星破碎,却都顽固地指向同一片阴影…”
“阴影?你说张得祥?”祝一凡脱口而出。
祁青红凝重颔首:“他对媛媛的好,是迷雾重重的囚笼。她无法触及核心。这次车祸…撕开了他完美面具的一道缝隙。让我们得以窥见那深渊下翻涌的岩浆。”她声音陡然压低,带着刺骨的寒意,“更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连接两条血线的关键节点:就是韩国的釜山港。”
3、
祝一凡眼神一凛,釜山港?
“花炮厂当年本该接收的,只是一批无害的外包装材料和蔬菜补给…”祁青红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但釜山港那边,阴差阳错,或者说,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发错了货。送到湖跺的,是那批被伪装得极其精巧、本该属于另一个通道的黑市军火。而这批军火…入了一些人的眼。”
祝一凡脑中电光火石:“你是说当年廖得水、张明他们查扣的那批价值十亿美金的走私货?”他跟进这条陈年旧线已久,廖得水当年作为交警中队长,查扣十亿美金走私车后,军火在转运途中被神秘人劫走,成为建国后省厅挂牌的湖跺第一大悬案。所有蛛丝马迹都隐隐指向廖得水身后的藏钟、张得祥,甚至是…关青禾的父亲,那位位高权重的湖跺市首:关山!或者,这些人都参与了其中…
“没错!”祁青红印证了他的猜想,“釜山港的一次错误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据说当年的棒子码头,被黑帮给灭口了不少人,后来…这场异域邪火也点燃了湖跺花炮厂的冲天烈焰,引爆了那悬而未决的军火谜案。货主找到了湖跺,甚至派出了暗网杀手,当关山他们决定咪掉那批货,决定让单明夫妇当替罪羊,两条沾满血腥的线,在那一刻已经被无形的命运之手粗暴地拧在了一起。而操控这双手的人,深埋在我们试图看清的迷雾之后…”
祝一凡深吸一口气,凉意直透肺腑。
作为一名警察,他本能地排斥这种游走于规则之外的极端手段。但面对眼前这两位女子背负的血海深仇与孤注一掷的勇气,他喉咙里那句违法和不妥,终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身为警察,我必须声明:绝不认同你们的做法。但…”他目光灼灼,直视祁青红深邃的眼眸,“作为…同样在迷雾之中追寻真相的人,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我一定会帮你们。”
“嗯!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祁青红冰冷的眼底,终于浮现一丝微弱却不熄的希冀。“老祝,我知道你也是破局者之一,但是你们的方向有问题,廖得水就是个工具,就连张得祥,也不过是浮在最表层的一个泡沫。”她声音压得更低,警惕如夜行的猫,“他们背后,还有一只无形巨兽,盘踞在更深的阴影王国。遗憾的是,老祝,我们的线…在更深处断裂了!”
祝一凡身体前倾,屏息凝神地倾听。
“媛媛,她冒了九死一生的险,”祁青红的声音轻若蚊蚋,却字字如锤,“在他一次极度隐秘的通话中,捕捉到致命的关键词:鬼市!那个操控着张得祥、甚至可能牵动着湖跺最顶层脉搏的幕后影子,极可能…就是盘踞在鬼市最深处的幽灵之王!”
“幕后影子是谁?你们可有线索?!”祝一凡的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
祁青红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一枚微小到几乎隐形的金属装置躺在那里,其精密的构造和冰冷的质感,立刻让祝一凡联想到技术狂人于洋曾炫耀过的顶级军用监听器。
“媛媛将它植入了张得祥的私人加密线路核心。她恳求你…当这条盘踞在权力之树上的毒蛇再次吐信时,你能成为斩落蛇首的利刃!”
“好!”祝一凡郑重接过。那微小的装置入手冰凉,却重逾千钧,承载着两条血线交织的绝望与希望。
“鬼市这条线,我也在深挖,已有蛛丝马迹,但是到了廖得水这边就断了。我们…随时互通有无。釜山港的错误指令,湖跺的走私悬案,花炮厂的冤魂…它们缠绕的线头,终将在鬼市交汇,被我们一一解密!”
祁青红如释重负,微微颔首,转身欲融入晨光。
祝一凡看着那单薄却挺直的脊背,那个盘桓心底已久的问题终于冲口而出:“祁青红!八年了!把自己钉在仇恨的十字架上,燃烧清白与青春,只为追逐一个可能永无天日的真相,值得吗?!”
那走向湖边的身影,在金色的光线下骤然凝固。
她没有回头。只有一句细若游丝、却仿佛用灵魂淬炼出的低语,被微凉的湖风清晰地送到祝一凡耳边,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值得!因为这真相,是徐良最后的喘息,是媛媛父母在烈焰中凝固的呼喊…它也是我仅存的骨血,支撑我把自己点燃,烧穿那片掩盖所有罪孽的…永恒黑夜!”
4、
她走后数分钟,关子沐出现了,自然是收到了祝一凡的联络暗号。
“子沐,八年前釜山港的错误指令,是不是幽灵的杰作?”
关子沐凝重地点点头:“那个指令的确是从鬼市发出的,还是最高的权限,可是谁也不知道发出指令的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