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跺市公安路一号,市局九楼最幽深的角落,代理局长郑铮的办公室像一座自我放逐的孤岛。墨绿色的窗帘如中世纪修道院的裹尸布,将最后一线天光绞杀在厚重的褶皱里。室内昏暝如窖藏的陈年罪恶,连空气都凝固成琥珀状的胶质。从外部望去,这扇密封的落地窗恰似审判日的黑曜石,折射着令人战栗的类似于宗教裁判所般的肃杀气息。
这位以铁面著称的执法者,此刻却显露出困兽般的焦躁。指节在红木桌面敲击出摩尔斯电码般的节奏,汗珠顺着太阳穴滑落,在颧骨上犁出透明的沟壑。室内的气压仿佛被某种不可见的力量篡改,连呼吸都变成需要精密计算的危险动作。阴影中的人形轮廓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绷紧的神经末梢上。
恍惚间,记忆的胶片开始倒带——那年湖跺电视台的选秀盛典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集体癔症。镁光灯下,四张青春无敌的面孔:崔媛媛、钱惠子、白洁、顾蓉蓉,被冠以盐渎“四朵金花”的华冕,璀璨夺目,承载着无数人对明星梦想的臆想,何等风光。
而这风光,不过是通往深渊的镀金阶梯。
她们的笑靥是消费主义时代最完美的赝品。当观众为虚幻的星光癫狂时,没人听见天鹅绒幕布后,命运正在清点拍卖槌下的价码。后来,她们的下场也是极惨。除了崔媛媛被张得祥“挑走”之外,其余三朵花:钱惠子、白洁、顾蓉蓉,迅速异化为权贵餐桌上的活体刺身。她们成了关山等人掌中肆意揉捏的玩物,更成为其编织庞大关系网的活体丝线。她们的笑容是武器,身体是筹码,青春是燃料,被精准地投放到鬼市这片精心培育的黑色土壤,成为其孕育的第一批名媛。
当她们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丈量鬼市的疆域时,没人注意到裙摆沾染的,其实是自己青春的血浆。她们的堕落是这个时代最华丽的献祭仪式。
正是靠着这些被精心打磨的“艺术品”穿梭于权钱之间,关山才能踩着这无形的血肉阶梯,一路青云直上,直至坐稳苏省某厅厅长的宝座。
此刻阴影中的访客,正是那场黑色弥撒的司祭长之一。
“大郑,好久不见,如今该称你一声‘老郑’了。”
窗边阴影里,那人终于开口。他的身影完美地溶解在窗帘投下的巨大墨色中,仿佛黑暗本身的一部分,本能地拒绝任何一丝光明的窥探。他的声音平缓得如同深潭死水,却精准地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钢针,“当年那份交情…不知是否安在?”
郑铮的喉结完成了一次艰难的吞咽运动。他脸上突然绽放出某种近乎悲壮的殷勤:“老领导快请坐!朋友刚从武夷山捎来点顶级的‘母树级’大红袍,您尝尝鲜!”他动作略显匆忙地起身张罗,“还有一罐没开封的,绝品!待会儿给您捎车上!”
阴影里的人影极其轻微地颔首。短暂的沉默在昏暗中弥漫开来,比窗外的雾气更浓重,像一颗冰冷的铅弹投入深潭,只留下吞噬一切的无声涟漪。片刻后,那声音才幽幽拂散杯中袅袅的热气与芬芳:“茶是好茶。但今日登门,不为口腹之欲。”
太直接了!
郑铮脸上滚烫的笑容瞬间冷却、凝固、龟裂。他腰杆下意识挺得如标枪般笔直,声音也斩去了所有修饰,只剩下钢铁般的硬质:“我是您一手提上来的。有什么吩咐,您直说,我听着便是。”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被岁月巨轮反复碾压后的疲惫与一种近乎悲悯的无奈:“我舍了这张老脸,走这一遭。老郑…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了。”那声音顿了顿,字字清晰,却又重若千钧,砸落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鬼市地下的那扇门...能不能...永远锁死?你们不见它,它也不曝光?”
室温骤降至绝对零度。郑铮的瞳孔收缩成两个漆黑的弹孔。“您是要我...做历史的盲眼人?”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如同降下的铁处女,将往昔的知遇之恩与此刻的凛冽对峙永远封印。
“你没想到我是来当说客的,对吧?”突兀的笑声撕裂沉寂,却毫无暖意,只有青铜面具相互刮擦般的冰冷与涩然。“提携之恩在左,伯乐之情在右。这恩义就是头双头蛇,咬住哪边都会见血。大郑,我也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啊。”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苍凉,“话,我带到了。如何做,则看你自己的抉择。”话音刚落,他甚至吝啬于再多一个字,也没有走向近在咫尺象征着光明通道的电梯。那沉重的脚步,径直转向楼梯间幽暗的转角,如同幽灵融入更深的黑暗,只留下空洞的回响渐渐被黑暗吞噬。
2、
一墙之隔,黎明的办公室。
隔壁那扇厚重门扉转动的轻微“咔哒”声,如同解除警报的蜂鸣器。
祝一凡立刻如猎豹般弹起。
黎明目光深邃如古井,无声地摆了摆手。
下一秒,祝一凡闪身而出,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走廊尽头,那一个正融入光影交汇处的背影。那人的行走姿态极其独特,仿佛本身就是光影的操控者,每一步都踏在现实与阴影的缝隙之中,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不怒而威的磁场。
祝一凡被强烈的直觉驱动,保持着精准的距离,如幽灵般一路尾随,穿过喧嚣街区,直至市局对面那座被薄雾笼罩的街心公园深处。
那人终于在公园腹地,一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停驻。
浓密的树冠如同墨绿色的穹顶,隔绝了外界。
祝一凡目光如雷达般警惕地扫视四周…那至暗处,果然有细微的衣袂摩擦声。旋即,一个婀娜的身影,如同从老槐树的年轮中渗出,款款步出阴影。
斑驳的光影在她娇艳的脸庞上跳跃,宛如精心培育的罂粟花在幽暗处盛放。那笑容灿烂得刺眼,嘴角弧度完美,眼角眉梢皆是风情,那艳光让人想起淬毒的孔雀翎,连投下的阴影都带着甜蜜的腐蚀性。来人,正是他们的老熟人:白洁,昔日的四朵金花之首,今日关山权力版图上最致命也最美丽的棋子。
此刻,这个关山集团最危险的活体武器,正用目光为祝一凡测量量身定制的裹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