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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页文学 > 权臣西门庆,篡位在红楼 > 第145章 大官人宿李师师小院【爆更!】

第145章 大官人宿李师师小院【爆更!】

    且说西门大官人送罢了卢俊义并那浪子燕青,眼见得日头儿懒洋洋爬上了屋脊,金晃晃的光刺得人眼发花。

    方才席间灌下的黄汤,此刻在肚肠里翻江倒海,一股脑儿涌上头来。大官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似踩着棉花,眼皮子有千斤重,黏在一处,哪里还睁得开?

    那贴身小厮玳安,最是伶俐不过,见主子这般光景,慌忙抢上一步,用肩膀死死顶住西门庆那沉甸甸的身板,口里急道:“大爹!仔细脚下!这皇城根儿下,天下第一楼虽是好去处,可那歇脚的旅店,都扎堆儿聚在几处城门脸儿,离此远着哩!您老此刻是万万不能倒下了!”

    玳安嘴里说着,心里却似滚油煎:这不上不下的时辰,主仆二人立在当街,主子烂醉如泥,如何是好?正没个开交处,兀自焦躁。

    忽地,打旁边槐荫深处,转出一个小丫鬟来,穿着水绿衫子,梳着双丫髻,眉眼倒也伶俐。她几步走到跟前,对着玳安福了一福,声音脆生生的:“敢问这位小哥,轿子里这位醉倒的官人,可是西门大官人?”

    玳安正愁着,见有人问,忙点头应道:“正是我家主子!小大姐有何见教?”

    那小丫鬟抿嘴一笑,眼波流转:“我家小姐方才在楼上瞧见大官人送客,又见官人酒沉了,行走不便。想着这皇城左近,客店着实路远难行。小姐心善,特命我来请大官人,若不嫌弃,就到前面不远我家小姐的别院歇息片刻,醒醒酒气,岂不强似路上颠簸?”

    玳安一听,心头先是一喜,随即问道:“不知府上小姐是哪一位?小的也好回禀。”

    丫鬟低声道:“我家小姐正是李行首。”

    “啊呀!”玳安心里咯噔一下,

    这李师师刚才自个也瞧见了,真真是东京汴梁城拔了尖儿的花魁娘子,名动九重,等闲王孙公子也难近其身,果然一点也没错,如今竟主动相邀?

    莫不是母狗撵着公狗咬——发骚的倒追上门的,李行首看上自家老爷了?

    他偷眼觑了觑自家主子那副泥胎也似的醉相,心窝里倒先自家笑了:“罢了!真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凭我大爹那副心肠,这等送上门的风流窟、销金帐,莫说是醉了,便是瘫了、死了,只要还能一战,爬也要爬将进去!岂有不允之理?”

    当下玳安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迭声道:“有劳姐姐!有劳姐姐!烦请头前引路则个!”说罢,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烂醉如泥的西门大官人半拖半抱,好歹弄到马鞍前。

    西门大官人浑身软得没四两骨头,哪里立得住?玳安也顾不得许多,咬紧牙关,双臂一较劲,竟是将这偌大一个身躯,横着搭在了马背上,活脱脱驮了一扇刚出宰房的肥猪肉。

    便一手牵着驮着主子的那匹马的缰绳,一手牵着自己的,眼巴巴地跟着那抹水绿衫子,朝着那槐荫深处,李师师的别院行去。

    却说那丫鬟引着玳安,牵着驮了西门庆的马,只在那天下第一楼后身转过一条僻静小巷,眼前豁然开朗,竟现出一座清幽雅致的院落来。

    青砖黛瓦,朱漆小门半掩着,门前两株垂柳,绿丝绦绦,端的闹中取静,别有洞天。

    那小丫鬟轻叩门环,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早有两个青衣小厮候着,手脚麻利地迎上来。

    一个忙不迭从玳安手里接过两匹马的缰绳,另一个便要帮着搀扶那马背上软作一滩的西门大官人。

    玳安虽见有人接手,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两匹脚力——那可是西门庆心爱的坐骑,尤其西门庆自己那匹,膘肥体壮,菊花青骢马,价值不菲。

    他赶忙对牵马的小厮叮嘱道:“小哥儿,仔细了!这两匹马,可是我家大爹的心头肉!尤其是这匹菊花青骢,性子烈,须得用上好的细料,拌上新磨的黄豆,清水饮足了,再寻个阴凉地界拴好!万万不可怠慢!”

    那小厮见玳安说得郑重,连连点头哈腰,赔笑道:“小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小的们伺候惯了的,保管把马爷伺候得舒舒坦坦,掉不了一根毛!”

    玳安见他机灵,这才略略安心,转身与另一个小厮合力,七手八脚地将大官人从马背上卸下来。

    西门大官人醉得人事不省,嘴里兀自哼哼唧唧,四肢瘫软如泥,全凭两人架着。

    进了院门,是个小巧的前院。青石板铺地,墙角几丛修竹,一架紫藤正开得泼辣,垂下串串紫色的花穗。

    丫鬟并不往后引,只带着二人进了前院靠东的一间宽敞厢房。房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一应桌椅床帐俱全,窗明几净,还隐隐透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甜香。

    小厮帮着玳安把西门庆安置在里间一张雕花大床上。西门庆一挨着枕头,便鼾声大作,如闷雷一般。

    丫鬟立在帘外,隔着珠帘对玳安福了一福,声音依旧清脆,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规矩:“这位小哥,此处便是前院厢房,最是清净,正好给大官人歇息醒酒。只是有一样,”

    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这后院乃是小姐并家中女眷起居之所,内外有别,多有不便。还请小哥与大官人就在此间歇息,醒了也莫要随意走动。待大官人酒醒,我家小姐自会遣人来请,尚有要事相商。”

    玳安何等机灵,一听便明白这是规矩,也是防备。他连忙堆起笑脸,躬身应道:“姐姐放心!小的省得!大爹醉成这样,没几个时辰怕是醒转不来。小的就在这外间守着,寸步不离,绝不敢乱走一步,冲撞了贵人!只待大官人醒了,全凭小姐吩咐便是!”

    他嘴里说得恭敬,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这“要事相商”,只怕比那醒酒的酸汤还醉人哩!还什么内眷不能入内,怕到时候你这小丫头都得进去顶替你小姐一把,推上一推。

    丫鬟见玳安识趣,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一时间,厢房里只剩下震天响的鼾声和玳安自己。他走到外间,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侧耳听听里间西门庆那毫无章法的呼噜,又望望窗外那被高墙隔断的天空,只觉得这院子虽好,却像一口精致的笼子。

    他咂咂嘴,回味着李师师的名头,又想起那丫鬟水灵的模样,只盘算着:这趟“醒酒”,不知要醒出什么花样来?想着想着自己也在一旁地上,就这么睡着了。

    且说大内紫宸殿后一处精舍,香烟缭绕,瑞霭氤氲。官家着杏黄道袍,趺坐于云床之上,双目微阖,似在神游太虚。

    那“通真达灵先生”林灵素,手持玉麈,侍立一旁,正低声讲解着《黄庭经》中玄奥。

    官家时而颔首,口中念念有词,一派潜心向道的模样。

    少顷,林灵素见官家似有所悟,便稽首告退:“陛下道心精微,已通玄妙,贫道不敢再扰清修,暂且告退。”

    官家眼皮也未抬,只从鼻中“嗯”了一声,算是应允。林灵素躬着身子,倒退着出了精舍。

    几乎在林灵素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同时,梁师成便像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他趋步至云床前,深深一躬,声音又尖又细,却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官家,米元章、蔡太师、高俅、朱勔几位相公,还有翰林图画院的几位博士,都在集英殿外鹄立恭候多时了。”

    “今年费尽心力搜罗的字画,已尽数铺排陈设于睿思殿内,珠光宝气,满室生辉,单等官家圣目亲览,法眼品评高下,金口玉言点出今年的‘字状元’、‘画状元’魁首呢。”

    官家这才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却无半分修道时的清静,反而掠过一丝玩味。他并未立刻起身去看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闲事,随意问道:

    “朕听闻,昨日那米癫子,又请了……嗯……那李行首,去献艺了?”“献艺”二字,在他舌尖上滚了一滚,带着点说不出的滋味。

    梁师成那颗七窍玲珑心早滚了几滚,肚里雪亮:官家问的哪是米芾,分明是那勾得东京城多少王孙贵胄魂儿都飞了的冠绝京华的李师师。

    他老脸上立刻堆起能榨出蜜汁来的谄媚笑,虾米腰弯得更低,细声应道:“回官家,千真万确有此事。米博士素来自命风雅,最爱美人唱和,李行首歌喉清越,冠绝教坊,自然被请了去。”

    他把得到的情报细细说了一遍,眼珠子在官家脸上溜了一圈,略一犹豫,觑着官家眉梢眼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兴味,小心翼翼道:

    “只是…奴婢愚钝…官家圣心若是对那李师师存了几分抬举之意,何须如此周折?只消亮明九五之尊的身份,莫说她一个行首,便是九天仙娥,也定是……也定是……”

    他后面“投怀送抱,任君采撷”八个字在舌尖打了个滚,终究咽了回去,只把那腰又往下沉了三分,意思却已明晃晃:

    只要官家显露身份,李师师必然立时投怀送抱,予取予求,何必如此绕路!

    官家闻言,嘴角那抹奇特的笑意越发深了,像石子投入深潭漾开的波纹,带着几分嘲弄,几分自得。

    他慢条斯理站起身,装模作样掸了掸杏黄道袍上一丝也无的灰尘,踱了两步,那拂尘穗子在他指尖悠悠打着转儿,慢悠悠道:“梁伴伴,你这没根的东西,终究是不懂其中个三昧啊。”

    “写字作画,最忌直露无味,一上来便泼尽浓墨重彩,把那满纸都填得实实满满,还有甚意趣?”

    “贵在‘藏锋’、‘留白’!”

    官家眼神飘出窗外,仿佛在咂摸什么绝世珍馐:“女人这东西,若像块木头似的,百依百顺,任你摆布,那还有甚么生趣?朕图的,就是这份亲手‘求’来的快活!我以富商赵乙的身份,费些心思,花些金银,博她一笑,引她倾心……”

    “费些心思周旋,花些金银点缀,不过是在这‘求’字上添些皴擦点染,增其层次。”

    “博她一笑是‘起笔’,引她倾心是‘行笔’,这其中的揣摩试探,欲拒还迎,恰似那笔锋在纸上的提按顿挫,墨色的枯湿浓淡——少一分则薄,多一分则死,非得亲手把握这火候,方知其中百般滋味,岂是那‘奉旨承恩’的呆板工笔可比?”

    “这其中的周旋、试探、揣摩,眉来眼去、欲拒还迎、岂不比那唾手可得更有滋味百倍?

    “而后,她终于对我这‘赵员外’假以辞色,半推半就间顺了心意,暖玉温香抱个满怀,那便是‘气韵生动’!”

    “此时,我再将我再将身份一亮……,就恍若那‘帝王’的朱砂大印,轰然钤落——嘿!岂不是神来之笔,锦上添花?叫她欢喜得骨头都酥倒,那才叫‘通幅皆活’,妙到毫巅!”

    梁师成心道,那万一没看上您呢.岂不是打肿了脸.

    可官家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顿了顿,脸上竟浮起一层异样的潮红,压低声音,喉间挤出几分沙哑的的兴奋:

    “若是……若是她偏生百般矜持,千般不从,视我这‘赵员外’如敝履,任凭我金山银山堆在眼前也眼皮不抬……嘿嘿!那这‘素绢’便成了‘生宣’,泼水不进了!”

    “待到那时,我再将这顶天也似的九五之尊身份一亮!你猜会如何?那才叫‘力透纸背’!才叫‘绝处逢生’的‘险笔’!”

    “看她那小脸儿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惊愕、惶恐、羞愤交加,又不得不强作欢颜、屈服服侍的模样……”

    “啧啧,那百爪挠心、欲仙欲死、却又百般迎合的滋味,恰似一幅绝品,历经‘破墨’、‘积墨’的混沌挣扎,终得‘醒提’之妙!才真真是妙处难与君说啊!哈哈哈!”

    官家说到最后,身体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在云床沿上虚划着,仿佛在勾勒无形的线条,几乎要抚掌大笑起来。

    梁师成听得心肝儿都颤了几颤,后脊梁沟里冷汗涔涔,脸上却硬生生挤出十二万分的敬服来,那腰几乎弯折成个对迭的熟虾,尖声如裂帛:

    “天爷!官家圣心独运!此等雅趣,岂是浊骨凡胎所能窥见毫毛?真真是……品鉴人心如赏《兰亭》真迹,纤毫毕现!调弄风情似作米氏云山,浓淡随心!”

    “奴才蠢笨如蒙童描红,今日方知其中竟藏这般笔走龙蛇的乾坤至理!佩服,佩服得恨不能化作风月宝鉴,日夜映照圣心明澈啊!”

    官家被这裹了蜜糖砒霜的马屁拍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熨帖,从丹田里爆出一串大笑:“罢了罢了,你这老猢狲,惯会拿甜话儿糊弄朕!走!”

    他袍袖如云卷一挥,步履生风,“随朕去品鉴品鉴,今年这‘字状元’、‘画状元’的魁首朱批,到底该点染在谁家绢素之上!也让朕瞧瞧,这些自命清高的才子,笔下可有朕这份‘意在笔先、欲擒故纵’的活趣儿!”

    说罢,昂藏如鹤,当先向睿思殿踏去。

    梁师成慌忙将拂尘往腋下一夹,哈着腰,颠着小碎步,活脱脱一条嗅着肉骨头的老狗,半步不敢离了靴影,亦步亦趋地粘在后头。

    一行人踏着金砖地,行至睿思殿。

    米芾、蔡京、何执中、高俅、朱勔几位相公,并翰林图画院几位须发皆白、眼藏精光的待诏,早已按品秩鹄立殿中,见圣驾至,顿时如风吹麦浪般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之声震得殿角铜铃微响。

    官家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众人头顶,径直走向殿中那张铺着明黄云锦的紫檀大画案,袍袖一拂,便在那嵌螺钿的龙纹扶手椅上坐了。梁师成早如鬼影子般侍立椅后,尖着嗓子唱道:“诸卿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垂手屏息,眼观鼻鼻观心,殿内一时静得只闻灯花哔剥之声。

    官家眼皮微抬,那目光便似两根无形的丝线,精准地缠上了站在最前、袍袖上还沾着几点墨渍的米芾,慢悠悠开口,声音带着点刚被马屁烘出来的暖意:“米卿啊……”

    米芾闻声,身子下意识便是一晃,忙不迭抢前半步,深深一揖,那墨渍斑斑的袍袖几乎扫到地上:“臣在!官家圣安!”

    “嗯,”官家指尖随意敲着光滑的紫檀案沿,发出笃笃轻响,“朕听闻,今年门生字画,已尽数在此?可有什么足以令人拍案、叫人忘餐的绝品?”

    米芾脸上顿时放出光来,那神情活像个献宝的孩童,混杂着癫狂与得意:“回禀官家!臣等不敢懈怠,费尽移山心力,从初筛得字画凡二十件,件件皆是人间麟角,世上凤毛!或如惊雷破石,或似春蚕吐丝,无不……”

    他唾沫横飞,正待引经据典大赞一番。

    官家却轻轻一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嘴角浮起一丝了然又玩味的笑意,仿佛早已看穿他肚肠:“米卿这‘二十件’……朕听着,倒像是筛过几道的老米了。可有那……新碾的、带着露水气的?”

    他特意加重了“新”字,眼风若有若无地扫过米芾。

    米芾被这一问,先是一愣,随即那瘦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显出十二分的得意与神秘来:

    “哎呀呀!官家圣心烛照,明察秋毫!臣正要禀告!偏是昨日!”

    他激动地搓着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破锣般的亢奋:“就在昨日掌灯时分,竟有‘双璧’联袂而至!光画……”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在官家眼前晃了晃,高声得掩不住那份狂喜:“光画!就得了两幅!皆是昨夜才收上来的‘生鲜’货色!臣……臣一见之下,竟……竟彻夜难眠!”

    “噢?”官家眉梢极其细微地一挑,那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微微向前倾了几分。

    虽说他早就得了情报,此刻了无惊喜,但也被一种猎奇般的兴味带起情绪,想要知道如何宝贝,手指在案上轻轻一点:

    “都摆开!”

    他顿了顿,目光如钩子般锁住米芾:“尤其……卿家看重的这‘双璧’!朕倒要细细品鉴品鉴,看看是何等仙品逸格,竟能叫你这‘米癫子’……也癫得彻夜不眠!”

    米芾早已手舞足蹈,连声道:“快!快!将那两幅请上来!小心!仔细着!”

    几名家仆模样的小黄门,屏着呼吸,抬着两只蒙着明黄锦袱的紫檀画匣,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趋前置于大案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那锦袱之上,仿佛能穿透绸缎,先睹那令米癫子痴狂的“双璧”真容。

    米芾亲自上前,枯瘦的手指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揭开左边画匣的明黄锦袱。

    刹那间,一幅仅以水墨纵横挥洒的江山,如苍龙破云,横贯殿宇!

    但见峰峦迭嶂,奔腾如万马竞逐;

    江河浩淼,蜿蜒似玉带环腰;

    笔力之遒劲沉雄,墨气之淋漓酣畅,竟令满殿琉璃宫灯都黯然失色!

    殿内一片死寂,旋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抽气与低呼,连蔡京也微微眯起了眼,指尖在袖中捻动。

    官家早已离座,双手撑案,身体前倾如蓄势之弓,目光如鹰隼攫食,死死钉在画卷之上,脸上惯常的玩味慵懒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灼热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他沿着画卷的脉络一寸寸移动视线,呼吸都似屏住。

    良久,他才缓缓直起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精光四射,竟带着几分激赏的赤红:“好!”

    “布局大开大合,深得‘三远’真味!高远之势逼人,深远之境幽邃,平远之象开阔……浑然一体,如天造地设!”

    他手指猛地戳向画卷中段一处飞瀑:“看这水口!悬瀑如白练垂空,笔锋裹挟千钧之力劈下,却又在转折处化刚为柔,以‘乱柴’、‘卷云’诸皴法交错互破!水雾蒸腾之气,扑面而来!老道!老辣之极!”

    他语速渐快,带着发现瑰宝的亢奋,指尖在山石林木间跳跃:“山石皴法,兼取北派之雄浑与南宗之秀润!刚柔并济,骨肉停匀!林木点染,浓淡枯湿,层次井然,远树如烟,近枝遒劲,深得‘攒三聚五’之法,乱而不散!妙!”

    “妙啊!”

    然而,当他目光移至画卷右上角那轮以淡墨晕染、孤悬天际的圆日时,那激赏的神情骤然冷却,眉头拧起,嘴角撇下:“明珠蒙尘,白璧微瑕!此‘落日’,疲软失神,墨气涣散!悬于这万里江天之上,不似煌煌金乌西坠,倒像个……像个力竭昏聩的老朽,拖泥带水!坏了一统山河的气象!去之!当立时去之!”

    “这笔底功夫,老辣处如百年陈酿,沉雄磅礴;稚嫩处……却似新发于硎,锋芒毕露,藏不住那份少年心性!”

    “有趣,当真有趣!”

    “可惜,当真可惜!”

    官家摇头道:“然则!此画之精髓,其神髓所系,其魂魄所依,岂在黑白之间?唯青绿耳!唯那千峰竞翠、万壑流金的青绿!”

    “这山,若无石青点染其巅,如何能现其春山如笑、夏山如滴之生机?这水,若无花青晕染其阔,汁绿点缀其滨,如何能显其秋水明净、冬水沉凝之韵致?这林木,若无汁绿、头绿、二绿层层迭染,如何能显其葱茏蓊郁、四时变幻之深意!”

    “想要脱胎换骨,由死入生!”

    官家猛地直起身,目光如炬,吐出重逾千钧的四个字:

    “只!此!青!绿!”

    官家这四字真言,如黄钟大吕,余音在雕梁画栋间激荡不休。殿内那死一般的寂静,只维持了一瞬,旋即如同滚油泼入冷水,轰然炸开!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浸淫书画数十载、眼高于顶的巨擘?

    蔡京之圆熟,米芾之癫狂,何执中之附庸,高俅之马屁,翰林待诏们之精研古法……平日里纵是互相吹捧,心底也未必真正服膺谁。

    然而此刻,官家这一番鞭辟入里、直指本源的论断,直至点破那黑白骨架之上,点石成金之道!

    高俅虽看不懂画,更听不懂话,可他懂此时该如何,忙大声喊道:“圣心烛照,天纵奇才!官家……真乃我辈万世师表!”

    蔡京跟着深深躬身,那总是藏着三分算计的老脸上,此刻竟是一片心折的赤诚,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敬服:

    “官家圣鉴!洞烛幽微,直指大道!此论一出,如拨云见日,臣等数十年迷障,一朝尽扫!青绿为魂,墨骨为魄,此乃至高无上之画理!臣……五体投地!”

    米芾更是激动得浑身乱颤,口中只反复癫狂地念叨:“只此青绿!只此青绿!”

    其他翰林待诏、书画博士们,发自肺腑的赞叹与拜服之声,如潮水般在殿中涌动.

    官家负手立于丹陛之上,他脸上并无丝毫得色,将袍袖轻轻一抬,随意地向下一挥。

    “好了。再看下一幅。”

    那语气,平淡得如同吩咐更换一盏茶。

    却让所有人的心,瞬间又被高高吊起,目光死死锁定了那第二只神秘的画匣——能让米芾与这幅惊世水墨并列、并同样令他彻夜难眠的“双璧”之一,究竟是何等模样?

    米芾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连忙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涕泪,声音还带着激动的哽咽:“是!是!臣……臣这就为官家呈上!”

    他手脚并用地爬向第二只画匣,枯瘦的手指再次因极度的期待而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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