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正在营盘外围巡视的二狗,忽然感到脚下的冻土传来一阵极轻微,却又连绵不绝的震动。
那感觉,就像有无数只地龙在地下翻滚。
他停下脚步,疑惑地侧耳倾听,除了呜咽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旁边的老兵一巴掌拍在他戴着狰狞头盔的脑袋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发什么愣?该换防了!”
二狗揉了揉脖子,正要跟上,那股震动感却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他猛地抬头,望向北方那条与血色天空相接的地平线。
一条黑线。
一条细微的,仿佛用墨笔在天际线上轻轻划过的一道黑线,悄然出现。
“那……那是什么?”二狗的声音有些发干。
老兵也停下了脚步,眯起眼睛,脸上的懒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条黑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变宽,像涨潮的海水,汹涌着漫过地平线。
紧接着,沉闷的雷声从遥远的天边滚滚而来,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
黑线最终化作了遮天蔽日的黑色浪潮,无数的马蹄扬起漫天烟尘,汇成一道黄龙,仿佛要将天边那轮残阳彻底吞噬。
“敌袭——!”
凄厉的号角声,撕裂了营地的宁静,在每一个明军士兵的耳边炸响。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骑着一匹口吐白沫的战马,疯了一般冲向中军大帐,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报——!王爷!蒙古大军……蒙古大军来了!”
“至少……至少十五万!”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湖面,整个固若金汤的营盘瞬间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无数士兵冲上箭塔,弓上弦,刀出鞘。车阵后的火铳手们,紧张地检查着引线和弹药。
肃杀之气,瞬间凝固了空气。
中军望楼上,朱棣按着腰间的佩刀,望着那片已经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北方,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恐惧,一双眸子里反而燃烧起近乎疯狂的兴奋火焰。
“来得好!”
他猛地拔出佩刀,刀锋直指前方,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铁撞击。
“全军备战!”
“饕餮卫、王府亲军,顶在阵线最中央!”
蒙古大军并未像想象中那样,直接发起摧枯拉朽的总攻。
当那片黑色的海洋推进到距离明军大营约五里地时,忽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号角声响起,浪潮分流。
大约一万人的骑兵队伍,从主阵中分离出来,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恶狼,从四面八方,朝着明军大营包抄过来,发起了试探性的进攻。
二狗和他所在的饕餮卫百人队,被部署在阵线最突出部的一个巨大车阵之后。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蒙古骑兵脸上狰狞的表情,听到他们口中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嚎叫。
他紧紧握着那柄比他整个人还高的斩马刀,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高高的望楼上,范统把一个单筒望远镜架在女墙上,嘴里骂骂咧咧。
【他妈的,一来就玩狼群战术,想用添油战术从薄弱点撕开口子,真他娘的不讲武德!】
【一点都不耿直,上来就总攻多好,一波把你们全送走!】
“放!”
随着饕餮卫副将张英一声令下,营盘之内,万箭齐发!
无数的弩箭和三眼火铳喷射出致命的火舌与箭雨,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蒙古骑兵,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连人带马翻滚在地,瞬间被后面涌上的马蹄踩成肉泥。
然而,后续的蒙古骑兵却悍不畏死。
他们冒着箭雨冲到阵前,并不直接冲击坚固的车阵,而是娴熟地分成无数个小队,绕着营盘高速奔驰,一边飞驰一边朝着营内抛射箭矢。
一时间,箭如飞蝗,发出尖锐的呼啸,不断地钉在车阵的木板和塔盾上,发出“咄咄”的密集声响。
甚至有几个胆大的,挥舞着套索,试图勾住营盘的边缘,将其拉开一道缺口。
“饕餮卫!出击!”
望楼上,朱棣冰冷的命令终于传来。
“轰隆——”
饕餮卫正前方的营门打开。
“吼——!”
以宝年丰为首,数百名身披重甲的饕餮卫,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如同数百头被放出牢笼的钢铁巨兽,迎着奔驰的蒙古骑兵,发起了反冲锋!
沉重的脚步,踏得大地都在颤抖!
二狗的脑子空白,兴奋,嗜血充斥全身,本能地跟随着前面的袍泽,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埋头向前猛冲。
一个绕到侧翼的蒙古骑兵,看到这个冲出阵线的铁罐头,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他怪叫一声,挥舞着雪亮的弯刀,朝着二狗的脑袋狠狠劈下。
二狗甚至来不及举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柄足以轻松劈开牛皮甲的弯刀,砍在二狗狰狞的头盔上,迸射出一串火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脑袋嗡嗡作响,但仅此而已。
他甚至没感觉到疼。
那个蒙古骑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了鬼般的惊愕。
二狗在短暂的懵逼之后,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怒,如同火山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他怪叫一声,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对方,蒲扇般的大手抡起沉重的斩马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横扫过去。
“噗嗤——!”
斩马刀带着可怕的破风声,以一种野蛮到极点的方式,直接将那匹高大战马的半个脖子,连同马上骑兵的腰部,一同斩断!
温热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如同喷泉般,溅了二狗一身一脸。
看着眼前血腥无比的景象,二狗没有感到丝毫的呕吐和不适,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和爆炸性的力量,涌遍了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那股铁锈般的腥甜味,让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兴奋咆哮。
“杀!”
他再次举起滴血的斩马刀,冲向了下一个目瞪口呆的敌人。
这样的一幕,在整个战场上不断上演。
饕餮卫恐怖的防御力和变态的力量,让负责指挥这支先锋部队的蒙古千夫长大为震惊。
他骇然发现,自己麾下那些纵横草原的勇士,在这些沉默冲锋的钢铁怪物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弯刀砍在他们身上,只能留下一道白印。
而他们手中那门板一样的斩马刀,每一次挥舞,都能轻易地将人马一同斩为两段。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激战了一炷香时间,那支不可一世的蒙古先锋军,在丢下了上千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后,终于崩溃了。
他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再也顾不得军令,调转马头,狼狈地向着本阵逃去。
明军阵地前,一片狼藉。
饕餮卫的士兵们,默默地回到了营盘之后,寨门再次关闭。
他们首次出战,伤亡者,不足三十人,且大多只是被战马撞倒的轻伤。
二狗靠在车阵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甲上那几道深深的刀痕,又摸了摸头盔上那道醒目的白印,再抬头看看不远处那堆积如山的敌人尸体,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自豪感和安全感,充斥了整个胸膛。
“嗷——!”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
紧接着,所有活下来的新兵,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他们看着自己毫发无伤的身体,看着身边同样兴奋的袍泽,对这身坚不可摧的铠甲,有了最直观,也最狂热的认识。
我们,是不可战胜的!
然而,望楼之上,朱棣的脸色却依旧凝重如铁。
他看着远处那片黑色的海洋,溃败的先锋军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相反,那片海洋开始缓缓蠕动,分出中军和两翼。
咚!
一声沉重到仿佛能敲碎人心的鼓声,从蒙古大军的中央传来。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如同死神的脚步,开始有节奏地敲响。
真正的总攻,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