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从蒙古大军的中军传来,一声重过一声,像是死神在擂动自己的心跳,敲碎了黄昏最后的宁静。
脱古思帖木儿的金色苍狼王旗,向前猛地一挥。
“嗷呜——!”
回应他的,是十五万蒙古铁骑震彻天地的狼嚎!
黑色的海洋彻底沸腾,分作三股洪流,朝着明军那座孤零零的营盘,发动了排山倒海的总攻。无数箭矢升空,一瞬间便遮蔽了天边血色的残阳,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将整个战场笼罩在一片死亡的阴影之下。
冲锋的战马撞上狰狞的拒马,被锋利的鹿角刺穿胸膛,发出凄厉的悲鸣,轰然倒地。但后面的骑兵眼都不眨,直接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继续疯狂向前。
“射击!”
张英的咆哮响彻阵线。
车阵后,火铳喷出怒吼的火龙,密集的弩箭交织成死亡的屏障。营盘高处,滚木礌石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成片成片地倒下,血肉横飞。
然而,人实在是太多了。
尸体很快填平了壕沟,铺满了陷阱,后续的骑兵踩着血肉模糊的“地毯”,终于冲到了坚固的车阵之前。
“铛!铛!铛!”
弯刀疯狂地劈砍在巨大的车身和塔盾上,迸射出无数火星。
二狗已经杀红了眼,恐惧是什么,他早就忘了。那柄沉重的斩马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化作一架收割生命的血肉风车。
“死!”
他咆哮着,一刀将一个试图爬上车阵的蒙古兵连人带盾劈成两半。温热的血液溅了他满脸,他却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残忍的光。
疲惫感仿佛离他远去,那股从“绿汤”里获得的力量,如同奔涌的江河,在他四肢百骸中咆哮,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巨力。
他身边的地上,堆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袍泽的。但他已经没空去看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前方那一张张扭曲的脸。
杀!杀光他们!
第一波潮水般的攻势,在付出数千具尸体的代价后,终于被硬生生顶了回去。
但蒙古人没有丝毫停歇。
一名经验丰富的万夫长很快发现了车阵连接处的薄弱点,他嘶吼着下达军令,无数骑兵立刻调转方向,如同一柄锋利的锥子,朝着那一点发起了不计伤亡的猛攻。
“轰!”
一声巨响,一辆巨大的战车被套索和巨大的冲力硬生生拽开了一道缺口!
“堵上去!给老子堵上去!”一名明军百户官嘶吼着,带着手下的弟兄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那道致命的缺口,但瞬间就被汹涌而入的蒙古骑兵淹没。
阵线,岌岌可危!
望楼之上,朱棣的面庞冷硬如铁,任凭狂风吹动他的披风。
“传令,让宝年丰带人,从三号通道补防!告诉张玉,半柱香之内,缺口堵不上,提头来见!”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一道道冷静到残酷的命令从他口中发出。预备队如同精准的零件,被迅速调动,一次又一次地将即将崩溃的阵线重新稳固。
他的目光,却始终死死锁定在远处那面巨大的、绣着金色苍狼的蒙古中军大旗上。
营盘后方,范统站在一处高台上,看着那如同无穷无尽般涌来的黑色人潮,脸上的肥肉忍不住抽了抽。
【妈的,打仗就打仗,搞什么人海战术?不知道我密集恐惧症吗?蓝玉那孙子再没动静,我这饵就要被啃没了!】
激战从黄昏持续到天色彻底黑透。
当蒙古大营终于响起鸣金收兵的号角时,双方的士兵都已经杀到了麻木。
明军营盘之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浓郁的血腥味和焦臭味混杂在一起,在寒冷的夜风中飘出数十里,让远处的野狼都不敢靠近。
营盘内,火把通明。
张英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上望楼,他的铠甲上满是豁口,脸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王爷,伤亡……出来了。”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我北平大营,战损三千一百二十七人。”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饕餮卫……伤亡十九人,都是新兵,大部分……是被冲乱阵型的战马活活撞死或踩死的。”
望楼上一片死寂。
一天,仅仅一天,就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然而,营地里的气氛虽然沉重,却没有丝毫颓丧。活下来的士兵们,默默地擦拭着兵器,加固着工事,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坚毅和冷漠。
尤其是饕餮卫那些活下来的新兵,他们聚在一起,看着自己身上那些骇人的刀痕,摸着头盔上凹陷的印记,再看看身边同样毫发无伤的袍泽,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和自信,从心底里滋生出来。
我们,是不死的!
深夜,朱棣换下沉重的甲胄,亲自在营中巡视。他走过一个个哨位,看着那些脸上带着疲惫,却依然将脊梁挺得笔直的士兵。他没有说话,只是偶尔拍拍某个士兵的肩膀,或是亲自为一名重伤的军官掖好被角。
这些人,都是他朱棣的兵,都在为了他,流血拼命。
与此同时,范统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饕餮卫的几名核心将领,宝年丰、张英等人,全都围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
范统那根肥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处极为隐蔽的山谷位置。
“等!把脱古思帖木儿的主力彻底拖死在这里,等蓝玉那边的消息传来,咱们就从这里,给他来一记狠的!”
“咱们这块饵,不能只等着被咬,还得学会反咬一口,咬掉他一块肉!”
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体型毫不相符的狡诈与狠厉。
夜更深了。
轮休的宝年丰躺在自己的营帐里,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凝重。空气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味道,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不停地抽动着鼻子,仔细地分辨着夜风带来的各种气息。
血腥味,马粪味,篝火的焦糊味……
忽然,他猛地坐了起来!
在这些熟悉的味道之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在不断变浓的陌生气息。
那是大量的人和马在隐蔽移动时,才会产生的,混杂着汗臭、草料和皮革的味道!而且,是从正北方,顶着风飘过来的!
子时刚过。
宝年丰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猛然睁开,鼻翼剧烈地翕动。
那股味道,已经很 浓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把抓起身边的巨斧,连甲胄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就疯了一般冲出营帐,朝着范统的大帐狂奔而去。
一边跑,他一边压低了嗓子,用只有饕餮卫核心成员才能听懂的暗号,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头儿!狼来了!很多!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