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
自从宁王朱权那笔“友情赞助”到账,府里的伙食标准是坐着火箭往上蹿。饕餮卫的兄弟们,顿顿有肉,连马厩里的战兽都吃上了掺着肉干和豆粕的精料,一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
可偏偏有个人,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宝年丰,饕餮卫第一猛将,此刻正苦大仇深地蹲在马厩角落里,手里攥着个比他脸还干净的冷窝头,一口一口,咬得仿佛不是窝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双只在干饭时才发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愤懑和不甘。
“玛德,不是说又来人了吗?狗日的怎么还不来。”他低声嘟囔,声音里带着一股子饿出来的火气。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穿锦缎、长相精明的中年男人,提着个三层的紫檀食盒,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慢慢靠近。
来人自称是城南新开的“聚福楼”粮商,名叫方孝贤,听闻宝将军受了委屈,特来探望。
宝年丰眼皮都懒得抬,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继续跟手里的窝头较劲。
“宝将军,您这……”方孝贤看着他手里的窝头,又闻了闻马厩里那股子刺鼻的草料和牲口粪便混合的味儿,脸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更真切了几分,“想当初您随燕王殿下西征,何等威风!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真是……”
宝年丰猛灌一口劣酒,呛人的酒水顺着胡子往下淌,他狠狠将皮酒囊摔在地上。
“威风?威风个屁!”
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方孝贤。
“老子在西域,跟着王爷,跟着范总管,过的是什么日子?烤全羊、手抓肉,顿顿有肉!杀人都有劲!”
“可现在呢?”他一脚踹翻身边的水桶,脏水溅了方孝贤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指着自己的鼻子咆哮道,“就因为老子嘴馋,用那张破纸擦了擦嘴,王爷就当着全军的面打我!还把老子发配到这马厩来喂马!”
“卸磨杀驴!他朱棣就是个卸磨杀驴的混蛋!”
宝年丰的咆哮里,充满了滔天的委屈和怨气。这哪是演技,完全是真情流露,被追打,被迫啃窝头演戏,他心里是真的委屈。
方孝贤眼底闪过一丝狂喜,脸上依旧是悲天悯人的同情。
“将军息怒,息怒啊!燕王殿下也是一时气话,您劳苦功高,他……”
“滚你娘的气话!”宝年丰一把揪住方孝贤的衣领,满是酒气的臭嘴几乎怼到他脸上,“你懂个屁!他现在防我跟防贼一样!军机大事不让我听,连他妈的肉都不给老子吃了!”
说着,他仿佛力竭般松开手,一屁股跌坐在草料堆上,抱着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方孝贤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稳了!
黄子澄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这宝年丰,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被朱棣猜忌,心怀怨恨,简直是天赐的突破口!
时机已到。
方孝贤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叠崭新的银票,轻轻放在宝年丰面前。
“宝将军,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燕王不仁,自有仁义之主赏识将军。”
银票在昏暗的马厩里,泛着诱人的光。
“这里是两万两,不成敬意。只要将军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京城里的大人物许诺,事成之后,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宝年丰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死死盯着那叠银票,喉结上下滚动,像头看到了肥肉的饿狼。
但他没立刻去拿。
“两万两?”他掰着粗壮的手指,嘟嘟囔囔地开始算账,“老子在西域脑袋别裤腰上,差点被帖木儿的孙子砍了,就值两万两?”
“还有,老子婆娘在草原给老子生了俩大胖小子,老子还没见过呢!等事成了,你得在应天府,秦淮河边上,给老子买个带花园的大宅子!要最大的那种!还得有十个八个会唱小曲儿的姑娘伺候着!”
“少了这两样,免谈!”
方孝贤心中暗笑,果然是贪得无厌的蠢货。嘴上却连连答应:“好说,好说!只要将军肯点头,宅子、美女,要什么有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马厩外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宝大将军吗?怎么,还没吃饱?”
王府管家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眼神轻蔑地扫过宝年丰。
“王爷说了,府里如今艰难,宝将军饭量又大,从今天起,你的份例减半!这马厩里的马草,倒是管够!”
说罢,他竟一脚踢翻了宝年丰脚边的水碗,冷哼一声:“哼,吃里扒外的东西,要不是王爷念旧情,早把你这颗脑袋砍下来当球踢了!”
管家说完,扬长而去。
这番羞辱,如同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宝年丰的“尊严”。
他双目赤红,浑身颤抖,那副被逼到绝路的样子,看得方孝贤心中最后一丝疑虑都烟消云散。
“好!好!好!”宝年丰猛地站起来,一把夺过方孝贤手里的银票,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自己那散发着异味的裤裆里。
“他朱棣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
“成交!”
方孝贤大喜过望,他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连忙又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
“将军爽快!这是定金!三日后,我需要一份燕王府最详细的布防图,以及饕餮卫的换防时间!”
宝年丰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厚又贪婪的笑容:“没问题!三日后,还是这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送走了欣喜若狂、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方孝贤,宝年丰脸上的愤懑和贪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小心翼翼地从裤裆里掏出那叠皱巴巴的银票,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嘿嘿……”
他正傻乐着,身后的草垛突然动了。
燕王朱棣从草垛后钻了出来,一脸嫌弃地看着宝年丰手里的银票,尤其是想到它们刚才待过的地方,嘴角就忍不住抽搐。
“王爷!”宝年丰吓了一跳,连忙把银票递过去,邀功似的嘿嘿直笑,“王爷,您看我这次,行不!别再让我啃窝头了!”
“咱……咱今晚能加个羊不?”
朱棣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咋看你小子不像是在演!算你过关,晚上加餐!加一整只烤全羊!”
随后接过银票,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三日后。
方孝贤如约而至,宝年-丰将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羊皮纸交给了他。
方孝贤如获至宝,连夜派心腹送往应天府。
他不知道的是,那张所谓的“布防图”,上面标注的每一个巡逻路线,都通向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每一个武库的位置,都埋伏着最精锐的刀斧手。
那不是一张布防图。
那是一张为皇太孙的爪牙准备的,单程地狱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