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尽头,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一名身穿宝蓝色内官服饰,面白无须的太监,在一队锦衣卫的簇拥下策马而来。
他猛地勒住缰绳,冷眼扫过全场,最后目光定格在地上那摊烂泥似的赵钱身上。
“王公公!”
幸存的禁军们像见了亲爹,连滚带爬地围过去,指着朱高煦告状:
“公公!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燕王府的二殿下,他目无王法,当街行凶!”
被称为王公公的太监翻身下马,脸上挂着一层冰霜。
他走到赵钱身边,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确认人还没死透,这才抬起头,用尖细刺耳的声音厉喝:
“燕王二子!你好大的狗胆!”
“赵百户乃是皇太孙亲点的禁军,是天子脚下的脸面!你竟敢当街将其打成重伤,这跟谋反有什么区别!”
王公公向前一步,兰花指几乎要戳到朱高煦的鼻子上。
“你这是目无君父,罪无可赦!来人!把这狂悖的逆子给咱家拿下,押入诏狱!”
“哗啦——!”
他身后的锦衣卫齐刷刷拔出绣春刀,森然的刀光瞬间锁定了兄弟二人。
“我看谁敢!”
朱高煦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朱高燧,握着抢来的刀,浑身散发着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气。
他娘的,一群阉狗也敢在他面前叫唤!
“二哥!”朱高燧也急了,抄起一根门栓,准备跟他们拼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关头。
一个清冷而沉静的声音,从王府内传来。
“王公公好大的官威。”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燕王妃徐妙云,一身素服,未施粉黛,就那么静静地从门内走出。
她身后只跟着两个侍女,可她一出现,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竟将在场所有锦衣卫的杀气都压得一滞。
仿佛她不是被圈禁的王妃,而是这座宫城真正的主人。
王公公眼皮一跳,气焰矮了三分,但依旧强撑着阴阳怪气:“咱家见过王妃。只是王妃怕是没看到,您这好儿子,把天子亲军打成了什么样子!”
徐妙云没看地上的烂肉,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公公脸上。
“我只问一句。”
“既然是天子亲军,为何会当街羞辱皇孙?”
“既然是天子亲军,为何敢口出狂言,说我燕王府是落毛的凤凰?”
“我朱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一条禁军的走狗来教怎么做事了?”
徐妙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把刀子,扎进王公公的心窝。
王公公的脸瞬间就白了。
“我儿高煦有错。”徐妙云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可他错在,下手太轻了。”
她凤目微抬,扫过所有噤若寒蝉的锦衣卫。
“对于这种不知尊卑、以下犯上的奴才,就该当场格杀!以正国法!”
“王公公要拿人,可以。不过,不是去诏狱。”
“而是去宗人府!”
“我倒要请宗人府的宗正们评评理,是我儿出手自卫有错,还是他赵钱羞辱皇室宗亲,罪该万死!”
王公公被堵得哑口无言,冷汗顺着额角就下来了。
这事一旦捅到宗人府,不管谁对谁错,皇太孙脸上都挂不住!
这女人,是个狠角色!
眼看抓人不成,王公公脸色一沉,终于亮出了真正的杀招。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圣旨,高高举起,尖着嗓子喊道:
“燕王妃徐氏,燕王之子朱高煦、朱高燧,接旨!”
徐妙云整理衣衫,带着两个儿子,平静跪下。
王公公展开圣旨,那尖利的声音带着一种报复式的畅快,响彻整条街。
“太孙殿下旨:燕王朱棣教子无方,致其子顽劣悖逆!又,北平军务糜烂,耗费巨大,实为国之蠹虫!着,即日起,削减燕王府在京用度八成!”
“另,所谓‘饕餮卫’,名号不祥,行事猖獗,即刻撤销其番号,勒令就地解散,兵员归入北平各卫所!”
“钦此——!”
这道旨意,又准又狠,直接捅进了燕王府的心窝子!
削减用度!撤销番号!
这已经不是敲打,这是釜底抽薪!这是要一波带走!
“我不接!”
朱高煦猛地站起,双目赤红。
“他朱允炆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撤我父王的番号!”
“住口!”
徐妙云一声低喝,眼神如电,死死盯住朱高煦。
朱高煦浑身一颤,那股滔天怒火,竟被母亲一个眼神给硬生生冻住。
他咬碎钢牙,指节捏得咯吱作响,最终还是屈辱地,重新跪了下去。
“臣,徐氏,接旨。”
“臣子,朱高煦、朱高燧,接旨。”
徐妙云双手高高举起,从王公公手中,接过了那份薄薄的圣旨。
随着圣旨宣读,几名户部官员立刻像闻到血的苍蝇,一拥而上。
他们手拿封条,麻利地查封了燕王府在京城的几处米铺、布庄和当铺。
更有甚者,直接冲进后院,将库房里堆积的银霜炭一车车往外搬,只留下几百斤黑乎乎、烟气呛人的劣质烟煤。
这是要让燕王府的人,连这个冬天都过不去!
朱高煦的眼睛,已经红得快要滴血。
王公公看着这一幕,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他走到徐妙云面前,故意拖长音调:“王妃娘娘,旨意也接了,咱家……是不是该回宫复命了?”
这是在赤裸裸地索要赏钱。
徐妙云看了一眼身后的管家。
老管家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递了过去。
王公公得意地接过,入手却是一轻。
他打开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没有金叶子。
只有一把碎得不能再碎的散碎银子,加起来怕是连二两都不到。
“王府如今清贫,不比往日。”
徐妙云的声音淡淡传来,听不出喜怒。
“些许碎银,不成敬意。公公拿去,买杯热茶喝吧。”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王公公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捏着那袋碎银的手都在发抖。
这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他死死瞪了徐妙云一眼,最终一甩袖子,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我们走!”
看着那帮人扬长而去,朱高燧气得一脚踹在石狮子上:“娘!他们欺人太甚!”
徐妙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起身,将那道圣旨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入袖中。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是夜。
燕王府内,再无往日的灯火。
几盏昏暗的煤油灯在寒风中摇曳,呛人的黑烟熏得人眼睛生疼。
徐妙云将朱高煦和朱高燧叫到内室。
“娘,我去找他们拼了!”朱高煦依旧怒气难平。
“拼?”徐妙云看着他,眼神锐利,“用什么拼?用你这一腔热血?”
“今天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徐妙云的声音很轻,却让两个血气方刚的儿子,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真正的寒冬,来了。”
她从梳妆台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首饰盒。
打开盒子,里面没有珠翠,只有一枚造型古朴、毫不起眼的铜哨。
她将铜哨递给朱高煦。
“拿着。”
“从今天起,时刻贴身藏好,便是睡觉,也不准离身。”
朱高煦接过那枚冰冷的铜哨,不解地问:“娘,这是什么?”
徐妙云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到了该用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与此同时。
紫禁城,深宫。
朱元璋听完朱允炆添油加醋的汇报,突然脸色一白。
他猛地捂住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咳……咳咳咳……”
一旁的太监连忙递上手帕。
朱元璋颤抖着手,将手帕从嘴边拿开。
烛光下,朱允炆看得清清楚楚。
雪白的手帕中央,一滩已经发黑的血迹,刺得他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