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谢广福家用了一顿格外美味的午饭。
席间并未见到谢秋芝出房门,想来是腿伤不便。
他心中虽然记挂,却也不好再三询问。
饭后,他索性将李大宸等五个“皇表弟”叫到跟前,沉声叮嘱了一番。
“今日之事,当引以为戒。”沈砚目光扫过五人,语气严肃,“不管身处何处,需洁身自好,谨言慎行,莫要再惹出事端,更莫要……辜负了桃源村安宁。”
李大宸等人如今对沈砚这位表哥比从前确实是多了一份敬畏,加上谢锋那座“大山”压着,哪里还敢胡来?
况且,这段时间在谢广福的熏陶下,在李月兰的关怀下,他们自觉早已“改过自新”,如今各有各的“小兴趣”要忙,根本没那个心思去招惹是非。
“表哥放心,我们晓得了。”五人齐声应道,态度........端正。
沈砚见他们确实安分,便不再多言,带着展风坐上马车,离开了桃源村。
谢明月“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第二天,谢彪果然一个人阴沉着脸,徒步去了云槐县。
他直接找到了那个曾经安排谢明月相看的媒婆,开门见山,要把谢明月的婚事定下来。
那媒婆虽然不知道谢彪为什么要把闺女急着嫁出去,但有生意不做,那就是傻子。
她脸上堆着职业性的笑容:“马财主是诚心求娶,虽是续弦,但也是正妻,该有的礼数一样不会少”。
但媒婆接下来的话也点明了马财主的意思:因为是二婚,讲究“快、省、不张扬”。
按照习俗,“三书六礼”是得走全,但每一步都得踩“油门”,问名和纳吉可以同日办,红纸写上三行字就算“书”了,过大礼的抬盒嘛,抬一担意思到了就行,等迎亲前一天再象征性地补点,面子上过得去就成,总之,一切从速从简。
谢彪此刻只求尽快了结这桩让他颜面扫地的麻烦,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心思?媒婆说什么,他都木然地点头应下。
第三天,马财主那边就请了媒人,带着简单的礼物,正式到桃源村谢彪家换庚帖了。
媒婆上门那天,李秀琴的脸还高高肿着,清晰的手指印还未完全消退,她哪里敢出来见人?
只能躲在里屋,听着堂屋的动静,心里像被油煎一样,又憋屈又害怕。
谢明月更是被谢彪锁在自己房里,连门都不让出。
全程都是谢彪一个人硬着头皮应对,他脸上挤不出丝毫喜色,只是机械地按照媒婆的指引,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谢明月的庚帖,换回了马财主的庚帖。
那薄薄的红纸,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隔壁的万宝娘和赵嫂子,早就竖起了耳朵,恨不得把脸贴到墙上去听。
“听见没?换庚帖了!这么快!”万宝娘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八卦的兴奋。
“唉,真是作孽啊,这就算定下了?”赵嫂子咂咂嘴:“那马财主,我喊谢大虎打听过了,胖得哟,年纪都能当明月她爹了!”
“那能怪谁?自己作的呗!现在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是正头娘子呢,总比留在家里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强。”
“也是……就是这婚事办得,也太急了些,跟赶着……唉,不说了不说了。”
交换了庚帖,谢明月的亲事,就算是铁板钉钉,再无转圜余地了。
谢明月定亲这件事对谢秋芝一家,包括李三煜在内,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李三煜甚至在某件换下来准备清洗的衣衫口袋里,翻出了谢明月那方绣着并蒂莲的素白手帕。
他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嫌恶地用手指捏着帕子一角,径直走到灶房,毫不犹豫地将它扔进了灶膛,跳跃的火苗瞬间将其吞噬,化为了一小撮灰烬。
谢秋芝在房间里养伤,虽然不出门,但村里的八卦消息,她是一件没少听。
前脚,活泼的谢小花采了一捧带着露水的野花来看望她,叽叽喳喳地说了许多自己最近的小秘密。
后脚,温柔恬静的张图图也来了,两个好姐妹窝在谢秋芝舒适的房间里,喝着花茶,闲聊了大半天,话题自然就绕到了谢明月的亲事上。
“芝芝,你是没看见那天媒婆来换庚帖的样子,”张图图轻声细语地转述着听来的消息。
“彪叔一个人黑着脸应对,秀琴婶和明月都没露面。听说马财主那边要求一切从简从快,问名纳吉一天办完,过大礼也只抬一担……”
谢秋芝靠在柔软的抱枕上,听着她的叙述,叹了口气:“她这也是……自作自受。只是这婚事,听着也确实仓促了些。”
“谁说不是呢。”张图图点点头,“村里人都在议论,说彪叔这是快刀斩乱麻,那马财主……名声并不算好,前头两个娘子都早早去了。”
“不说她了,免得坏了心情。”谢秋芝摆摆手,岔开了话题,笑着问张图图:“说说你们家,新起的房间住得舒不舒服?我爹设计的房子还行吧?”
张图图闻言,故意皱起脸,唉声叹气地调侃道:“唉!舒服是舒服,宽敞又亮堂!可是啊,跟你这‘桃源第一雅居’比起来,那可真是……云泥之别咯!瞧瞧你这竹制沙发,这衣帽间,这摆设……我们那屋子,也就是个能遮风挡雨的窝罢了!”
谢秋芝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拿起一个兰草抱枕轻轻扔过去:“好你个张图图,也学会打趣我了!让我想想...你前几日是不是求我画一幅竹林七贤图来着?"
张图图连忙接住抱枕,配合地做出惊慌表情:"别别别!我的好芝芝!"
"现在知道怕了?"谢秋芝挑眉,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要是再敢打趣我,我就把竹林七贤画成七个在竹林里烤红薯的张图图!"
"哎呀!那可不行!"张图图搂住她的胳膊晃啊晃,"我们芝芝姑娘最大度了!方才是我说错了,你家哪里是什么'桃源第一雅舍',分明是'桃源第一仙居'!"
"这还差不多!"谢秋芝得意地扬起下巴,随即又噗嗤笑出声,"不过七个图图烤红薯...仔细想想还挺有趣的,要不我真这么画一幅?"
"你敢!"张图图作势要挠她痒痒又害怕她扯到腿伤,两个姑娘拥着抱枕在竹沙发上笑作一团。
在谢秋芝养伤的这一周时间里,谢明月那边的亲事,像是被人按下了三倍速快进键,发展迅猛。
没过几日,马财主家果然派人来“过大礼”了。
虽然事先说了只抬一担,但为了面子上不太难看,这一担礼盒倒也样样齐全,只是件件都透着“精简”和“赶时间”的味道:两匹颜色鲜亮的红绸显然是给新娘子做嫁衣撑门面的,一对分量不重的银镯子,一盒市面上常见的胭脂水粉,一坛酒配上一条羊腿,最后是用红纸包着的二十两银子,上面写着“聘金”二字。
而谢家的回礼更是简单到近乎敷衍:一双按马财主脚码新做的布鞋,外加一小袋红豆。
村民们围着那算不上多丰盛,但也挑不出大毛病的聘礼,议论纷纷:
“瞧瞧,这就是马财主家的‘大礼’?样样有,样样小啊!”
“嗨,能这样就不错了!你没听说吗?人家讲究的是‘快、省’!这红绸、银子可是实打实的!”
“那倒是,咱们村嫁闺女,聘金大多还在五两上下打转呢,明月这就有二十两银了,还有绸缎镯子……说起来,也算是……高嫁了吧?”这话说得,带着点酸溜溜的的认同和看戏的意味。
“谢彪还是不会操办,回礼就一双鞋一袋豆……要我说,这种事还是得咱们女人操心,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村里人人都说谢彪操办这婚事又急又寒酸,但马财主给的礼,在乡下地方看来,倒也算维持了体面,没太丢他财主的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