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缇闻言,转眸看向他。隔着一段距离,司徒睿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之色。
那愧疚如此真切,仿佛他身中剧毒、缠绵病榻数年,皆是因她而起。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的疑窦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为何愧疚?她与晚晚究竟有何关联?
那些熟悉感,这莫名的愧疚感……无数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然而,司徒睿终究是司徒睿,他深知此时贸然询问绝非明智之举。他只是默默地将这份探究压在心底,不再言语。
陆晚缇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坐一卧,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秋夜的凉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徐徐吹入,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驱散了房中残留的药味和闷热。
陆晚缇感受着这惬意的凉风,今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消散了些许,她不禁放松下来,轻轻倚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假寐。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陆晚缇再次起身,走到床边查看。只见脚趾银针处渗出的血液已彻底变得鲜红夺目。
她点了点头,动作利落地开始取针。十根银针依次被拔出,她随后又将那奇特的“血包”和“针管”取下,小心地收回药箱之中。
“睿世子,”她开口道。
“您可以尝试下地走动了。接下来这些日子,每日都需要起身行走一段时间,活动筋骨,促进气血运行,如此,解毒丸的药力才能更好地通达四肢百骸,发挥最大的功效。”
司徒睿听到“能走路”这三个字,眼中骤然迸发出一抹明亮的光彩。
自从寒毒加剧,被慕容神医用金针渡穴之法将大部分毒素强行逼至双腿以来,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过双脚站立、自主行走的滋味了。那是一种近乎被遗忘的自由。
恰在此时,安王妃也休息完毕,放心不下又过来探望。一听闻儿子竟能下地行走,又是惊喜又是担忧,连忙上前,与侍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司徒睿瘦削的手臂。
“睿儿,慢点,千万慢点……”安王妃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司徒睿借着母亲的力道,深吸一口气,尝试将力量灌注到双腿。
起初,双腿如同棉花般虚软无力,还带着些许麻木刺痛感。
他咬紧牙关,额头渗出细汗,极其缓慢地、一步一顿地迈出了第一步,紧接着是第二步……
他沿着床榻边缘,由人搀扶着,极其缓慢地走了几步,又慢慢挪回床边坐下。
虽是短短几步,却已让他气喘吁吁,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燃起了久违的生机与喜悦。他稍作休息,又坚持着走了几圈,直到力竭才重新坐回榻上。
陆晚缇在一旁静静看着,见他虽步履蹒跚,身形因极度消瘦而显得空荡荡的,但那份坚持与重新站起来的渴望,却让她心中泛起阵阵酸涩与难以言喻的心疼。
待司徒睿气息平稳后,陆晚缇又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递给他:
“把这个吃了。”
司徒睿依言服下,药丸入腹不久,一股温和的暖意便自丹田化开,方才因勉强行走而引发的些许隐痛与不适,竟很快得到了缓解,胃部因进食而产生的那点熟悉的坠胀感也消失了。
陆晚缇解释道:“此药饭后服用,可护住心脉,缓解毒素清除过程中的不适。三日后的药浴施针,过程会比今日更为辛苦些。
你们需要备足热水,以便随时替换。世子爷这几日务必坚持走动,活动开筋骨,届时药浴浸泡,药力渗透方能事半功倍,所需时间也能相应缩短些。”
安王妃如今对陆晚缇已是言听计从,连忙应承:“好,好,神医放心,我们一定按您说的办,绝不敢有丝毫马虎。”
她看着陆晚缇,越看越觉得这位神医虽年轻,却气度不凡,医术通神,忍不住温声询问道:“此番多亏了神医,还不知姑娘贵姓?来自何处?”
陆晚缇微微垂下眼睑,平静地回答:“奴家姓陆。”
她略作停顿,清晰地说道,“名晚缇。王妃唤我陆大夫即可。”
“陆晚缇……”
安王妃轻声重复了一遍,将这名字记在心里。
“好,陆大夫,日后便有劳你了。”
司徒睿靠在床头,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陆晚缇身上。
当“晚缇”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时,他捻着被角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
又一个“晚”字……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陆晚缇并未多做停留,交代完毕,便再次福身,转身离开了房间,回去休息。
留下满室寂静,和司徒睿心中那愈演愈烈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