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但汉东省官场的“黑夜”,才刚刚降临。
    第一批二十七名涉案干部的雷霆抓捕行动,已在黎明前悄无声息地结束。
    消息被高层用最严密的手段死死压住,但省委大院内,那几栋彻夜未熄的办公楼,已经无声地说明了一切。
    省委书记赵华民的办公室内,烟雾缭绕。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烟燃尽后的焦油味,混杂着早已冷却的浓茶的苦涩气息,形成一种独属于权力焦灼的味道。
    他面前那只巨大的紫砂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扭曲的烟头。
    办公桌上,放着的不是紧急文件,而是一份名单——高明远招供的,涉及超过百人的完整“关系网”口供,内部代号【死亡名单】。
    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曾是汉东省这片土地上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它们只是等待被勾决的符号。
    赵华民的秘书小陈端着热茶,脚步放得极轻。
    就在这时,红色的保密电话骤然响起,划破了办公室里凝固的死寂。
    赵华民仿佛被惊醒,疲惫地抬起眼,接通电话。
    “同伟,来我办公室。立刻。”
    他的嗓音因长久的沉默和过量的烟草而显得有些粗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五分钟后,祁同伟推门而入。
    他没有敲门。
    沉重的实木门被他无声地推开,又无声地带上。
    他瞬间就感受到了房间里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凝重。
    他闻到了浓重的烟草味和冷掉的茶香混合成的焦灼气息,看到了赵华民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更看到了那份摊在桌面上,用红笔圈出一个个刺眼名字的名单。
    墙上那面古朴的红木挂钟走动时,发出异常清晰的滴答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汉东省摇摇欲坠的权力天平上。
    赵华民没有看他,重重地点了点名单上那些被圈出的名字。
    “这些人,都是各个地市和省直单位的一把手或关键副职。”
    他的话语低沉,压抑着一场即将席卷全省的风暴。
    “动了他们,汉东明天就要停摆。不动他们,汉东这艘船,不出三年,必沉无疑。”
    说完,赵华民终于抬起了头。
    他那熬了一夜的眼睛里,此刻透出一股刀锋般的锐利,死死地锁住了祁同伟。
    “这份名单,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刮骨疗毒;用不好,就是玉石俱焚。现在,你告诉我,这把刀,该怎么握?”
    这个问题,沉重如山。
    祁同伟没有立刻回答。他迈开脚步,走到了办公室另一侧那面巨大的汉东省地图前。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轻轻地划过地图上一个个城市的名字,从风暴中心的绿藤,到暗流涌动的京州,再到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吕州……
    他的动作轻柔,仿佛一位君王在巡视自己的疆土。
    “书记,刀不应该只用来割肉。”
    他的话语平静而坚定,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清晰地传到赵华民耳中,“更应该用来开路。”
    随即,他转过身,迎上了赵华民探究的目光。
    “汉东现在需要的不是修修补补,而是彻底的重建。名单上的人必须动,但要分批次,有策略地进行‘外科手术’。但前提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仿佛早已看穿了赵华民所有的心事。
    “……我们必须先找到能够接替他们、并且能镇住场子的‘顶梁柱’,对吗?书记,这才是您真正头疼的地方。”
    一句话,直接点破了赵华民内心最深的顾虑!
    赵华民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身体微微前倾,终于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令人心悸的掌控力。
    他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哦?你心里有人选了?”
    祁同伟微微颔首,吐出了两个让赵华民都感到意外,却又不得不陷入深思的名字。
    “汉东大学,高育良。”
    “林城,李达康。”
    这两个名字,像两颗投入死水深潭的巨石,瞬间在赵华民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眉头,在听到第一个名字时就紧紧锁起。
    “高育良?”赵华民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中充满了质疑。
    “一个在象牙塔里坐了半辈子冷板凳的学者?让他去面对官场上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油条?他凭什么?”
    “就凭他是个学者!”祁同伟的回答斩钉截铁,气势陡然拔高!
    他拉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从容坐下,与赵华民平视。
    “书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肃清’,是‘整顿’。高育良教授在汉东乃至全国的法学界,都享有极高的声望。”
    “他一生清誉,两袖清风。由他来主持对政法系统的清洗工作,谁能质疑他的动机?谁敢非议他的公正?”
    “他就是一面旗帜!一面我们用来号令天下、清扫寰宇的道德与法理的大旗!”
    赵华民被这番话震得心神一荡,但依旧疑虑重重:“可他手腕太软,缺乏实干经验……”
    “手腕?”祁同伟笑了,那笑容意味深长。
    “书记,您觉得,一个能教出我和陈海、侯亮平这种学生的人,会是一个单纯的学者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具穿透力。
    “他不是不懂权谋,他只是不屑于用。一旦把他放在一个不得不用的位置上,他会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运用规则,去碾碎那些破坏规则的人。”
    赵华民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被点醒了!
    他一直把高育良当成一个普通的学者,却忽略了,这位学者门下,走出了多少汉东政法界的精英!
    这种无形的威望与人脉,一旦被激活,将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好……说得好!”赵华民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那李达康呢?那个政治刺头,那个GDP狂人,他能干什么?”
    “如果说高育良是‘破’的旗帜……”祁同伟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图,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那李达康,就是‘立’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