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与血沼的恶臭凝成实质,黏稠得令人窒息。视野所及,尽是疯狂蠕动的猩红肉藤,它们自地底裂口喷涌而出,贪婪地攫取着一切活物,将惊惶逃窜的药王谷弟子连同那些冰冷的战傀一同卷起、勒紧、吞噬,骨碎之声如爆豆般不绝于耳。整个核心禁地已沦为“药母”宣泄无尽饥饿的炼狱屠场。
“左侧!三人!”碧蘅嘶哑的声音穿透喧嚣,她猛地扬手,最后一把墨绿色药粉泼洒而出,触及空气便爆开惨绿的毒雾,瞬间将三名扑来的药王谷精锐笼罩。他们的皮肤立刻泛起脓疱,惨叫戛然而止,踉跄着被身后追来的肉藤卷入洪流。
莫宁的身影在她话音未落时已如鬼魅般掠出。他的左臂软软垂着,漆黑如墨的死气缠绕其上,勉强压制着深入骨髓的剧毒与蛊咒,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经脉欲裂的剧痛。但他右手的剑指——凝聚了旌剑门正大堂皇的剑意与阴诏司幽冥死气的“冥狱指”——却精准得令人心寒。
噗!噗!噗!
指风凌厉,并非点向敌人眉心,而是他们的膝踝、关节。并非杀戮,只为制造障碍。中者无不惨嚎倒地,转瞬即被汹涌而来的肉藤淹没。他用最残酷的效率,为队伍清扫着短暂的路径。
“前方甬道!”夕青脸色苍白如纸,魂力过度透支让她身形摇摇欲坠,但她强撑着维持着一圈极淡的生机光晕,笼罩三人,微弱地抵抗着空气中弥漫的、能蚀魂销骨的毒瘴。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一处半塌的石门,那是刚才激战中,碧蘅以一枚耗尽能量的阵法核心碎片强行炸开的缺口。
“走!”莫宁低吼,声音因痛苦而沙哑撕裂。他猛地回身,双掌漆黑如狱,交叉于前——“冥狱守”!
轰!
数条水桶粗细、布满吸盘与利齿的肉藤狠狠砸落,其蕴含的恐怖巨力足以开山裂石。莫宁身形剧震,脚下地面寸寸龟裂,一口黑血抑制不住地喷出。那巨力被他强行引入幽冥般化解大半,但反噬依旧让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雪上加霜。他硬生生扛住了这毁灭性的一击,为队友争取了须臨生机。
碧蘅毫不犹豫,一把拉住几乎虚脱的夕青,用尽最后气力冲向那甬道缺口。莫宁在他们踏入甬道的瞬间撤力,身形如一片落叶般被残余力道震飞,险之又险地滚入甬道之内。
几乎同时,更多的肉藤轰然合拢,彻底封死了他们来时的路,也将外面绝望的哀嚎与吞噬之声隔绝大半。
咚!
莫宁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滑落在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自唇角不断溢出。他试图起身,右臂颤抖得几乎无法支撑。
“别动!”夕青扑跪在他身旁,双手泛起微弱的青芒,按在他胸口。那光芒淡得几乎看不见,却依旧固执地输送着仅存的生机,勉强护住他心脉,延缓着毒素和死气的进一步侵蚀。“碧蘅姐,快看看他的左臂!”
碧蘅迅速扫视这处狭窄的甬道。这里似乎是某条废弃的运输通道,墙壁斑驳,布满干涸的污渍,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药味和尘土气,暂时没有“药母”肉藤蔓延的迹象。她迅速从腰间一个几乎空了的皮囊里捏出几根细若牛毛的金针,精准地刺入莫宁左臂几处大穴。
“蚀脉蛊的余毒暂时压住了,但经脉受损太重,这条胳膊再强行动用,必废无疑。”碧蘅语速极快,额角沁出细汗,“你体内还有三种混合剧毒和至少一道血咒正在侵蚀你的本源…莫宁,你…”她看着莫宁那双依旧冰冷、不见波澜的眼睛,后面的话哽在喉间。
莫宁推开夕青的手,艰难地靠墙坐直,声音低沉:“死不了。抓紧时间恢复。”他闭上眼,周身弥漫起极其微弱的黑色死气,开始缓慢而痛苦地自行压制伤势,效率低得可怜。
夕青默默收回手,自己也靠在另一边墙壁,闭目调息,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
碧蘅快速检查了自身,她中的毒咒也在缓慢发作,让她阵阵眩晕。她强打精神,警惕地感知着通道外的动静。那恐怖的蠕动和吞噬之声似乎被厚重的石壁阻隔,变得沉闷,却依旧如跗骨之蛆,提醒着他们仍在绝境中心。
寂静,只剩下三人粗重或压抑的喘息。
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只是暂时给了他们一口喘息之机,如同猫捉老鼠的戏弄。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沉重得压人心魄。
突然,莫宁猛地睁开眼,看向通道深处的一片阴影。
碧蘅和夕青也瞬间警觉。
那阴影无声地扭曲、拉长,仿佛活物般蠕动,最终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实体,没有气息,仿佛只是光线的错觉。但那轮廓的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惨白脸谱面具。
阴森,诡异,带着一种俯瞰众生般的戏谑。
“啧啧啧…真是狼狈啊,我们的小归冥使。”一个飘忽不定,男女莫辨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脑海中响起,带着令人牙酸的轻笑,“还有两位小令主,这次玩得够大,差点把自己也玩进去了呢。”
“戏诏官…”莫宁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深深的疲惫与戒备。他身体微微绷紧,即便面对的是组织领袖的一道虚影。
碧蘅和夕青更是屏住呼吸,心中警铃大作。阴诏司最高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戏诏官,此刻出现,绝非只是为了看笑话。
“哎呀呀,别这么紧张嘛。”脸谱面具上的表情变幻,似乎很是愉悦,“看你们这么努力,本官倒是想起一件有趣的小事,或许能帮上你们一点点…小忙?”
无人接话。通道内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戏诏官似乎也不期待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你们眼前这个‘药母’呢,说起来,也算是个老古董了。这种东西,看似无解,其实呢…世上哪有真正完美无缺的造物?”
虚影轻轻晃动着,仿佛在哼着某种诡异的调子。
“很多年前呢,有一本很有意思的书,叫做《太素毒经》。下半部里,好像就记载了一些关于这种…嗯…‘融合地脉、汲众生机的肉芝怪形’的玩意儿。据说写得还挺详细,弱点啦,习性啦,甚至…如何反制啦…”
戏诏官的声音充满了恶趣味的诱导,如同在深渊旁投下一根细若蛛丝的线。
《太素毒经》下半部!
碧蘅瞳孔骤然一缩。作为精研药石生机的长生令主,她自然听过这本传说中的毒道圣典,上半部已惊世骇俗,下半部更是早已失传,据说涉及无数禁忌领域的可怕知识。
莫宁死死盯着那模糊的虚影,脑中飞速运转。戏诏官从不说无的放矢之言,每一句话背后都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在判断,在权衡。
“哦?在哪?”莫宁的声音干涩无比。
“呵呵呵…这就得你们自己去找了。”戏诏官的虚影开始变淡,声音也渐飘渐远,“本官只是来看戏的…顺便,给你们提个醒。别忘了,你们拿到的东西,可得完完整整带回来哦…慈诏使,可是很关心进展的呢…”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落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话音未落,那阴影虚影连同那张诡异的脸谱面具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通道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三人沉重的心跳。
“‘药母’…《太素毒经》下半部…”碧蘅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极致专注的光芒,那是医毒高手听到至高典籍时的本能反应,“若真如戏诏官所言…那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夕青忧心忡忡:“可是,我们现在…”她看向重伤的莫宁和自己几乎枯竭的状态,以及外面那尊恐怖的“药母”。
莫宁沉默着,剧痛如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的神经。戏诏官的出现,带来的信息看似是希望,实则将更沉重的压力压了下来。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找到那本渺茫的毒经,才能完成任务。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同伴疲惫却依旧坚持的脸庞,最后落在那条几乎报废的左臂上。
冰冷的目光深处,一丝绝不屈服的狠戾悄然燃起。
喘息时间结束。
他挣扎着,用右臂支撑,一点点站起身。
“走。”一个字,嘶哑却斩钉截铁。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或有毒经一线生机,或仍是死路一条。
但停滞于此,唯有被吞噬殆尽。
三人相互扶持着,拖着残破之躯,向着通道更深沉的黑暗深处,踉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