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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还不放车?

    说到这里,明厉的眼神似乎锐利了零点几分秒。

    但快得无人能捕捉,随即又化作了古井般的深寂。

    “若鄂组仍有疑虑……”他目光坦然而冷静地迎上鄂建设审视的眼睛,唇角弧度分毫不改,“那也简单。烦请鄂组再派个人,现在就去方丈室一看究竟,真相自然大白于眼前。”

    “何苦……在此疑神疑鬼,反误了大家的功夫?”

    他微微垂下眼睑,语气似乎沉缓了一点,带着一种近乎于慈悲的劝告,却又在每一个字眼上都用了暗劲:“贫僧只担心惊扰过甚,毕竟方丈静修多年,最忌外界无端喧哗叨扰清净。”

    那声音不高,带着某种无形的分量,如同暮鼓晨钟。

    这话无异于一道无形的符咒,刚刚被明厉那句“亲眼所见”、“亲口嘱咐”稍稍动摇的巨石,刹那间又稳稳当当地落回了鄂建设的心湖,却激起了更深、更隐秘的漩涡。

    若谷庄真在和方丈夜谈,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可若自己现在执意派人去打扰……鄂建设的目光眺射远处大雄宝殿紧闭的厚重木门,想象着里面沉静的诸佛。

    方丈修行向来是在坐卧中入定。

    即便是睡觉也保持着禅姿,那是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修行境界。

    此时夜深人静,已是子时末刻,万籁俱寂。

    正是其禅定最为紧要、心神与天地交融的关头。

    若在这时打扰的话,会被视为“亵渎神圣”、“大不敬”……

    这顶帽子,他鄂建设一个小小的工作组副组长,万万担待不起!

    在上级眼里,一个干练的工作组长的重要性,恐怕远不如一个拥有无上声望的宗教文化象征——尤其是在这挖掘旅游产业潜力的当口。

    要是方丈一怒之下,在某一日的领导座谈会或者市视察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俗务繁扰,不堪其扰”,那后果……

    鄂建设的手心变得湿滑粘腻,不是雨水,是冷汗。

    他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命令硬生生吞了回去。

    “——鄂组长!”一声尖利的呼叫突然爆发!

    是悟机!

    他猛地从阴影里跨出一步。

    那寺门前灯光落在他脸上,颧骨高耸,眼眶深陷,两道刀锋般凌厉的目光灼灼射向鄂建设。

    他身上的僧衣如同黑暗的铠甲覆盖在心口,随着他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在灯光下晃动着不祥的幽光。

    原本握在手中缓慢捻动的一串黑沉楠木念珠,此刻被他攥得骨节突出,发出细微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我们在此空耗多久了?!”悟机的质问石破天惊,每一个字都带着火药味砸在湿冷的空气里,“要扣压我们?”

    “谷组还不放车?”悟机的言词咄咄逼人,“请问我们是不是犯人?”

    鄂建设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解释“不,不,扣车只是暂时的排查,并非……”

    “不是犯人?”悟机粗暴地打断了他未竟之言,声音拔得更高,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讽和狂怒,“不是犯人为何要将我们扣留?”

    “为何不允我们离寺?!”

    “我们到底是出家修行之人,还是待宰的牛羊?!”

    “如果我们犯了法,可以!”

    “可是我们现在犯了法吗?没有!”

    他又上前一步,直逼到鄂建设面前一臂之遥处站定,那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完全挡住了鄂建设眼前的光线。

    只留下一个激愤变形的剪影,“僧俗两道,向来泾渭分明!”

    “我清凉寺管理自有寺规祖训。”

    “你们工作组的铁腕,凭什么越界伸进来,对我们出寺的事情指手画脚、横插一脚?!”

    “当你是公安局啊?”每一句质问都像重锤,敲打着鄂建设已然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就是公安局也是管犯法的事!”

    “我们犯法了吗?”悟机双目圆睁,眼神几乎要将人刺穿,“拿出证据来!”

    “贫僧倒要问问,我们到底犯了哪条天条王法?!”他的僧袍在风中鼓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质问。

    空气窒息般凝滞。

    悟机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狂怒的表情忽然间收敛,嘴角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但眼里的风暴却丝毫未减。

    “若是今晚……”悟机的语速骤然放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水滴敲在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地钻入鄂建设的耳膜深处,带着巨大的重量——“谷组长一意孤行,执意要扣车扣人……”

    他微微一顿,眼里的冷光闪了闪,“那么……休怪贫僧师徒不识大体!”

    “改日我们只好去敲响县委江书记办公室的门!”

    “还要去市里的佛教协会!去市宗教事务管理局!”

    “哪怕是……”他的声音更低哑了一点,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森然,“去市里的统战部!也要让上级领导们看看清楚,你们工作组在清凉寺,在这佛祖清修之地,干的是何等扰僧清修、戕害清誉之事!”

    “是非曲直,自有朗朗乾坤定论!”

    鄂建设的瞳孔,在悟机吐出“县委江书记”五个字时,骤然缩紧了!

    江昭宁!

    鄂建设倏地一惊,一个激灵,心里咯噔一下。

    悟机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

    向佛教协会,市宗教局,甚至统战部告状,鄂建设倒是不太怕,因为最终还要县上处理。

    可是向江昭宁告状问题就大了,他的一句话就可让自己免职,别说将来的文旅局书记,怕是冷板凳也没得坐了。

    连个敷衍的闲职都没得落!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五脏六腑,比寺院的千年寒气更甚百倍。

    什么失踪的谷庄,什么诡异的纸条,什么秉烛夜谈……在这灭顶之灾般的政治威胁前,都化作了轻飘飘的尘埃。

    好汉不吃眼前亏!

    谷庄在这个寺院不可能会有生命之危,没有人敢对工作组长下手的。

    再说寺庙不杀生是戒律。

    他不会有事的,明厉言之凿凿说看见他了,明厉的话应当是对的。

    绝不能栽在这里!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抓住了他——先放人!先过了今晚这要命的关隘!

    “……”鄂建设喉咙深处咕哝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是强行压下翻滚情绪带来的生理反应。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灼热的气,那气息带着压抑的抖动。

    他终于抬起手。

    那动作显得如此沉重、迟滞,仿佛手臂灌了铅。

    不是平时指点江山时那种迅捷有力,而是在极度不情愿与巨大的现实压力下,做出的屈辱抉择。

    手臂在空中停滞了极为短暂的瞬间,像在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担,然后猛地挥下!

    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断裂感。

    “去!”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被硬生生挤压出来,干涩、嘶哑,带着裂帛之音,饱含了所有的无奈、焦虑以及对未知的惶恐,“快去快回!别耽搁!”

    “是!”明厉阴鸷一笑,那笑容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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