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风玻璃瞬间被水流完全覆盖,雨刮器即便拼命摆动到了最高频率。
也只能制造出一片模糊、扭曲、动荡不安的光斑视野,勉强辨认出前方几米处昏黄的路面和隐约的路基边缘。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被这密集得令人窒息、狂暴得如同万鼓齐擂的雨声彻底淹没了。
车厢如同瞬间沉入了冰冷黑暗的海底深渊。
林夕的双手本能地死死扣住了身前的牛皮纸文件袋!
那硬挺的边缘深深勒进指腹和掌缘,带来尖锐的刺痛感,但这份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维瞬间清明。
他下意识地弯腰,用整个身体挡在那公文箱上方,仿佛要为其筑起一道血肉的屏障。
雷声紧随而至,如同天穹破裂的嘶吼!
惨白耀眼的电光不时撕裂浓稠黑暗的车内空间,照亮前排两人紧绷如岩雕般的侧脸。
每一次雷声炸响,车身似乎都随之细微震动。
雨水带着千钧之力从挡风玻璃上磅礴冲下,视野内一片混沌晃动。
“操!这鬼雨!”老张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牙关紧咬,手臂肌肉虬结,与不断打滑、变得沉重如铁的方向盘角力,努力维持着方向。
“不能再快了!”他几乎是吼着喊出这句话,声音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显得微若蚊蚋。
车速已经降到如蜗牛爬行。
前照灯在泥水中划开两道惨淡无力的光柱,艰难地切割着前方不断崩塌的灰暗雨幕。
林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紧贴座椅靠背,全身的感官似乎都凝缩在了脚下能感受到的每一次车辆微小的震颤和打滑上。
每一次轮胎与湿滑路面的搏斗,每一次方向盘的细微扭动,都像钝器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他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后座。
那个装着所有“清凉古刹农禅文化整体规划参考纲要”文件和备用雨衣的公文箱,在车身剧烈的颠簸摇摆中,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抛离座位!
那份载着书记心血和自己彻夜工作的文件,此刻显得如此脆弱。
一丝冰冷的恐惧像毒蛇般悄然钻入骨髓,是失温般的不祥预感——对文件安全的忧惧,远甚于他自己。
“滋——呲——!”
前方突然传来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和沉闷的撞击闷响!
是其他方向的车!
一辆试图强行超车的大货车,在雨帘遮蔽视线的拐弯处因失控猛地横甩。
庞大的车身扫断路边碗口粗的杉树,伴随着树根撕裂泥土、木屑纷飞的骇人巨响,半侧车身已歪斜着、失控地碾压向山道外侧的排水沟渠,几乎要将狭窄的单行道完全堵死!
碎石泥水如同爆炸般飞溅开来!
“小心!”老张瞳孔猛然收缩,猛打方向盘!
一股巨大的离心力将林夕狠狠甩向车门一侧,头重重撞在冰凉的车窗上,眼前金星乱冒,剧痛伴随一片嗡鸣。
但他双手十指,如同铁钳,没有丝毫松动地死死箍住了腿上的牛皮纸袋!
身体本能蜷缩保护后座公文箱的动作也没有丝毫变形。
身体骨骼因为瞬间的猛烈扭转和撞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这些都抵不过护住这份文件的执念——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文件袋已被体温和紧张的汗水浸染了温润。
车子在千钧一发之际擦着那辆失控大货车的尾部,在泥泞和水浪中险之又险地滑了过去!
仿佛死神巨大的黑色镰刀带着冰冷雨水的腥气,刚贴着他们的脊背划过。
惊魂未定,车厢陷入短暂而彻底的死寂。
老张额头上的汗珠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不断滴落,手臂微微颤抖,缓缓将车停靠在一个相对避风的拐弯坡道内侧。
雷声依旧怒吼,雨点依然狂暴地砸打着车身。
前方的路,已经彻底被事故车辆堵塞、山体冲刷下的泥石流和灰暗狂暴的雨墙所淹没。
山道两侧,雨水裹挟着泥沙、断裂的树枝,汇成浑黄的溪流,哗哗地冲刷着路基边缘。
车辆无法再前进半米。
“过不去了!”老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声音里充满了挫败与疲惫。
他重重抹了一把脸,水珠顺着手臂滚落,“前面彻底堵死……山洪在起水头……这鬼地方连调头都没法调!”
昏暗的车厢内,雨水拍打车顶的声音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钢针扎在心上。
林夕缓缓松开紧扣文件袋的手指,指尖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用力而麻木,泛出不自然的僵硬感。
他慢慢坐直身体,侧头望向车窗外那堵无法逾越的灰暗瀑布和彻底断绝的通途。
雨幕沉沉地覆盖了一切,视野里只有不断碎裂、奔流的浑浊水带和前方影影绰绰的事故残骸。
焦躁和无望如同冰冷的雨水渗进衣服,浸透了胸膛。
但他仅仅失神了一瞬。
掌心下方那份牛皮纸袋硬挺的质感,清晰地提醒着他所肩负的重量。老张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扎根子”,这正是这份文件最核心的用意。
昨天书记与方丈在那禅室里的每一句话,此刻都化为滚烫的烙印刻在心头——“必须双管齐下”、“亲身体会”、“大道至简”、“义不容辞的神圣使命”
……智远方丈那双带着晶莹水光的眼眸也在眼前闪现。
怎么能就此止步?
这份灯火的传递,怎能折在半途?
一股近乎蛮横的决心猛地冲破犹豫的坚冰!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激荡着滚烫的气息。
“老张,”林夕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文件无论如何今天必须送到!”
他猛地拉开车门,一股冰冷刺骨、饱含水汽的狂风立刻倒灌进来,吹得他几乎窒息!
他迅速俯身,探向后座,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将那个沉重的公文箱拖拽出来!
公文箱落地发出沉闷声响。
他飞快地打开箱盖,动作迅疾如风,仿佛慢一秒那文件就会消融在这暴雨里。
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水,他一把抽出里面的旧帆布雨衣,直接兜头罩在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上!
他咬紧牙关,将雨衣的几个角在文件袋四周用力卷裹、折叠,形成一个尽可能严密的防水包裹!
接着,他竟将这厚厚一层布裹着的文件包,猛地塞进了自己厚厚外套的内里!
紧贴在前胸最内侧的衣服上!
隔着两层布,隔着胸膛的起伏,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和坚硬棱角更加清晰地压住了心口,心跳的律动似乎也与它同频共振起来。
“我靠腿上去!”林夕猛地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老张吼道。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鼻尖、下巴汹涌地往下淌,眼睛却灼灼燃烧,透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你守车!随时联络!”
“这条路不通,总有别的偏路!”
老张完全懵了!
他瞪大了眼睛,眼袋显得异常突出,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平日里做事利落、心思缜密的秘书。
“什么?林秘!你疯了!”
他吼叫着试图阻止,指着窗外那狂泻的山洪和飞溅的泥石,“你看看那水!你看看这坡!这能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