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湛只瞥了那么一瞬,便漠然地移开了目光。
他什么都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抿的薄唇,泄露了他沉郁至极的心情。
车内气氛冷了下来,唯有车轮碾过青石的声响。
程锦瑟在心中想着今日进宫之事,并未察觉到身侧之人的异样。
在这诡异的静默中,马车缓缓停在了宫门外。
“王爷,王妃,宫门到了。”
宋恪掀开车帘,恭敬地将早就备好的轮椅搬下车,稳稳放好,才上车将萧云湛从车内背下来,安置在轮椅上。
程锦瑟紧随其后下了马车,理了理裙摆,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
这一次,有萧云湛在,她不必再孤身一人。
按照规矩,她随着萧云湛,先一同前往萧云湛生母宁贵妃所居的景和宫请安。
辰王病重两年,今日竟破天荒地入了宫!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迅速在宫道上传开。
一路上,凡是遇见他们的宫人,无不露出震惊的神色。
他们远远地看见那个传说中早已病入膏肓、形容枯槁的辰王殿下,虽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但脊背挺直,周身那股浑然天成的皇家贵气,没有半分折损。
宫人们赶紧跪地行礼,头颅低垂,不敢与之直视。
对于这些探究、惊讶、或是同情的目光,萧云湛恍若未闻,他神色淡然,好像在辰王府的后花园中散步。
很快,景和宫的宫门便遥遥在望。
还未等他们走近,就见宁贵妃身着华丽的宫装,急匆匆地率着一众女官宫女从殿内迎了出来。
看见轮椅上的儿子,宁贵妃的眼眶一红,哽咽着道:“今儿一早,宫人来报,说你递了牌子进宫,我原本还是不信的……你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萧云湛微微一笑:“回母妃,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宁贵妃连声说着,泪水却不断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一旁的宫女见状,连忙上前低声提醒:“娘娘,这是风口,不如请王爷和王妃进宫说话吧?”
宁贵妃这才惊觉失态,忙用帕子拭去泪痕,将萧云湛和程锦瑟迎进了殿内。
三人分主次落座,宫女奉上香茗。
宁贵妃的视线落在了那把奇特的轮椅上,好奇地问:“那日吴嬷嬷拿着一张古怪的图纸来宫里,说是王妃要让将作监打个物件,可就是此物?”
程锦瑟起身回话:“回母妃,正是。”
“这东西瞧着倒真是新奇,你是如何想到的?”宁贵妃赞许地看着她。
程锦瑟没有隐瞒,温顺地答道:“是妾身外祖母留下的旧物图纸,妾身想着,或许王爷能用得上。”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还得是你有心,才想得到啊。”
宁贵妃闻言,眼中的疼爱更甚。
她一把拉起程锦瑟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多亏了你,我儿才有今日。”
她对掌事宫女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宫女便捧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是一整套华丽夺目的金镶红宝石头面,流光溢彩,价值不菲。
“这是母妃给你的赏,拿着,以后湛儿……还要你多多费心。”
“谢母妃赏赐。”程锦瑟连忙起身谢恩。
一番寒暄过后,宁贵妃最关心的,还是儿子的病情。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忧心忡忡地问道:“湛儿,你的病……太医院那边到底怎么说?为何拖了这么久,如今却突然好了起来?”
萧云湛正想将自己是中毒,以及程锦瑟为自己医治的事和盘托出,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程锦瑟正拼命对自己使眼色,那模样既焦急又带着几分恳求。
他心中一动,话到嘴边便改了口:“太医院一直在尽心调理,如今已然大好了。具体用药,儿子也未曾过问。”
这番说辞,显然是敷衍。
但宁贵妃见儿子不愿多谈,只当是另有隐情,便也不再追问。
她看着眼前般配的两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既然身子好了,那你们也该努努力,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一句话,让程锦瑟的脸“轰”地一下就红透了。
热意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耳根。
倒不是她心中排斥此事。
既然已经嫁给了萧云湛,夫妻敦伦,本是天经地义。
只是……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萧云湛体内的“寒髓香”是何等阴毒。
医书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中此毒者,毒性会通过父体母体传给后代。
新生儿不仅会天生带毒,体弱多病,更可怕的是,毒素会在传承的过程中,有一部分顽固地残留在父体之内,与骨血相融,再难根除。
即便一时看似痊愈,但天长日久,那残留的毒素便会卷土重来,慢慢侵蚀五脏六腑,直至油尽灯枯,神仙难救。
想到这里,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猛地刺入脑海。
萧云湛……
他不就是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吗?
难道……
她还来不及细想,殿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启禀贵妃娘娘,陛下有旨,请辰王殿下与辰王妃,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是皇帝的旨意,而且是去御书房私下召见。
宁贵妃心中虽有万般不舍,却也不敢耽搁,连忙催促道:“既是你父皇召见,你们快去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程锦瑟连忙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站起身推着萧云湛的轮椅,在引路太监的带领下,离开了景和宫。
刚一转过景和宫前的抄手游廊,程锦瑟便看见不远处,太子萧云启正由一名小太监引着,迎面走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太子常服,身姿挺拔,面带微笑,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的模样。
萧云启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他停下脚步,目光在萧云湛的轮椅上扫过,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即脸上堆起关切的笑容。
“二弟,弟媳,”他含笑开口,声音温和,“这是要去往何处?”
引路的太监连忙躬身回话:“回太子殿下,陛下召见辰王殿下与王妃,前往御书房。”
“哦?原来是父皇召见。”萧云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二弟还是快去吧,莫要耽搁了。”
他说着,话锋却突然一转,目光越过萧云湛,径直落在了程锦瑟的脸上。
“说来,二弟大婚那日,本宫恰有要务缠身,未能亲去喝一杯喜酒,道一声恭贺,实在是遗憾。今日听闻二弟与弟媳伉俪情深,琴瑟和鸣,为兄的,当真是为你高兴啊,二弟。”
萧云启满脸笑意,嘴上说着“为你高兴”,那冰冷的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程锦瑟。
被萧云启冰冷的视线注视,程锦瑟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快冻住了。
那种赤裸裸的审视与占有,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程锦瑟下意识地握紧轮椅的扶手,垂下眼,避开了萧云启的眼神。
萧云启见她这模样,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他的目光从她煞白的小脸,缓缓扫向了她腰间的香囊上。
双眼微眯,眼底的温度,降到了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