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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情丝织诗:李贺笔下的风月与泪痕

    渌水边的月色:偷来的清新与少年心事

    贞元十七年的夏夜,昌谷的渌水涨满了,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一层碎银子。十六岁的李贺蹲在河边的柳树下,手里拿着片刚摘的荷叶,看着不远处的青石板路上,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过,姑娘的笑声像刚剥开的莲子,脆生生的。

    他赶紧把荷叶捂在脸上,心跳得比河里的青蛙还快。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别人家的情意,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等那对男女走远了,他才从荷叶后面探出头,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觉得脸上发烫。他想起前几天读的南朝乐府,“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那些直白又热烈的句子,此刻在他心里翻涌着,像渌水的波浪。

    回到家,他趴在油灯下,借着微弱的光,一笔一划地写:“今宵好风月,阿侯在何处?”刚写完,又觉得“阿侯”两个字太直白,赶紧用墨团涂掉,可墨迹晕开,反而像姑娘脸上的胭脂。他忍不住笑了,又重新写:

    “今宵好风月,阿谁在何处?

    为有倾城色,翻成足愁苦。”

    这首《渌水辞》后来被他夹在《昭明文选》里,有次被沈子明翻到,忍不住打趣:“你这诗里的‘倾城色’,是见过的还是想出来的?”李贺的脸一下子红了,把诗稿抢回来塞进怀里:“就是看了本乐府诗,瞎写的。”他心里清楚,那是渌水边的月色,是少年人藏不住的心事,是他难得放下“宗孙”的沉重,偷来的一点清新。

    那时的他,还没经历科举的挫折,没尝过生活的苦,写起爱情来,像刚抽芽的柳枝,带着六朝乐府的明快。他写“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苹”,把南朝乐府的清丽,揉进昌谷的山水里;他写“郎食鲤鱼尾,妾食猩猩唇”,学着民歌里的大胆,却又在结尾加了句“莫教清泪湿花枝”,藏进少年人的羞涩。

    有次他去洛阳,在集市上听见卖唱的姑娘唱《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他站在人群里,听着听着就入了迷。回到客栈,他提笔写下《江南弄》,“江中绿雾起凉波,天上叠巘红嵯峨”,把江南的风月,和想象中的爱情,织成了一首诗。那天晚上,他梦见变成了采莲的少年,在荷叶间追逐着一个穿白裙的姑娘,醒来时,枕头上还沾着笑痕。

    大堤上的菖蒲:青春易逝的挽留

    贞元二十年的春天,李贺在襄阳的大堤上,遇见了一个卖花的姑娘。姑娘穿着蓝布衫,梳着双丫髻,篮子里的菖蒲花开得正艳,紫莹莹的,像姑娘眼里的光。李贺蹲下来买花,刚要开口,却看见姑娘的篮子里,还放着一本卷边的《玉台新咏》。

    “你也喜欢读诗?”李贺忍不住问。姑娘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就是瞎看,觉得里面的句子好听。”两人就着大堤上的春风,聊起了六朝的乐府,聊起了诗里的爱情。姑娘说她最喜欢《大堤曲》,“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觉得那里面的情意,像大堤上的青草,割了又长。

    李贺听着,心里有了句子。他掏出纸笔,趴在大堤的石头上就写:

    “妾家住横塘,红纱满桂香。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姑娘过来看着,轻声念着,嘴角的笑意像菖蒲花一样绽放。等李贺写完最后一句“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姑娘的笑容淡了,问道:“你是说,青春就像这菖蒲花,很快就会谢吗?”

    李贺愣住了,他本来是想借女子挽留情人的口吻,写点风月情长,不知不觉,就把对生命短暂的焦虑写了进去。他看着姑娘眼里的失落,赶紧说:“不是的,我是说,要珍惜现在的时光,就像珍惜这盛开的菖蒲花。”姑娘笑了笑,把一朵菖蒲花插在他的衣襟上:“希望你的诗,能像这菖蒲花一样,永远开着。”

    那天之后,李贺再也没见过那个姑娘,那朵菖蒲花,他夹在了诗稿里,直到花瓣干枯,还留着淡淡的香。他写《大堤曲》时,总是想起姑娘的话,想起大堤上的春风,想起菖蒲花的紫。他把六朝乐府的绮丽,和对生命的焦虑,融在了一起,写出了“郎来踏堤上,马汗如水洗”的热烈,也写出了“何当千万骑,飒沓向铜梁”的怅惘。

    有次他在长安的官署里,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想起了大堤上的菖蒲花。那时他当了奉礼郎,每天对着冰冷的牌位,心里的苦像积了一层雪。他掏出纸笔,写下《有所思》:

    “去年陌上歌离曲,今日君书远游蜀。

    吴牛喘月气成霞,南市津头有船卖。”

    他把对姑娘的思念,对青春的惋惜,都写进了诗里,每一个字,都像大堤上的石子,硌得人心疼。

    后来他辞官回到昌谷,再次路过襄阳的大堤,菖蒲花又开了,卖花的姑娘却不见了。他蹲在当年买花的石头旁,看着江水东流,青春和爱情,就像大堤上的菖蒲花,开得再艳,也有谢的时候。他掏出纸笔,在诗稿上添了句“岁月易蹉跎,红颜难再得”,写完后,把那朵干枯的菖蒲花,轻轻放在了大堤的泥土里。

    后园里的井水:悼亡诗中的深情隐喻

    元和四年的冬天,昌谷下了场大雪,把李家的老房子盖得严严实实。李贺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手里拿着妻子生前缝的香囊,香囊上的鸳鸯已经褪色,他还是舍不得放手。妻子走了三个月了,他还是习惯在吃饭时,多摆一双筷子,在睡觉前,多铺一床被子。

    那天晚上,他睡不着,起来在后园里凿井。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他想起妻子生前总说,后园的井水甜,想凿口井,方便浇花。现在井快凿成了,妻子却不在了。他站在井边,看着井底的月光,想起了荀奉倩的故事——荀奉倩的妻子病了,他就跑到院子里,把自己冻得冰凉,再回来给妻子降温,最后妻子还是走了,他也因为悲伤过度,没多久就去世了。

    “情若何,荀奉倩。”李贺轻声念着,眼泪掉进了井里,溅起一圈圈涟漪。他觉得自己就是荀奉倩,愿意为妻子付出一切,可到头来,还是留不住她。他掏出纸笔,借着雪光,写下《后园凿井歌》:

    “井上辘轳床上转,水声繁,丝声浅。情若何,荀奉倩。”

    他把深情,把对妻子的思念,都藏在了这个典故里,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却比任何悲伤的句子都让人动容。

    妻子生前最喜欢他写的乐府诗,尤其是那首《渌水辞》。有次她拿着诗稿,轻声念着“今宵好风月,阿侯在何处”,笑着问他:“这里的‘阿侯’,是不是我?”李贺把她搂在怀里,说:“你就是我的‘倾城色’,是我诗里的一切。”现在想起这些话,李贺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找出那首《渌水辞》,在旁边添了句“阿侯已去无踪迹,空留风月照渌水”,墨迹被眼泪晕开,像一幅模糊的画。

    妻子走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李贺带着她最喜欢的菖蒲花,去了她的坟前。坟上的草已经长出来了,绿油油的,像她生前喜欢的样子。他把菖蒲花放在坟头,轻声念着《大堤曲》:“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他知道,妻子的青春,永远停留在了最美的年华,而他的思念,会像后园的井水,永远流淌着。

    那天晚上,他梦见妻子回来了,还是穿着蓝布衫,梳着双丫髻,手里拿着一朵菖蒲花,笑着对他说:“你的诗,我都看见了,写得真好。”李贺想抓住她的手,可一伸手,却什么也没有。醒来时,他的手里还攥着那个褪色的香囊,窗外的雪还在下,把后园的井,盖成了一个白色的梦。

    后来沈子明来看他,看见他的诗稿里,满是关于爱情的句子,有清新的风月,有青春的挽留,有悼亡的深情。沈子明忍不住说:“你的诗里,藏着太多的情了。”李贺笑了笑,指着后园的井:“那些情,都掉进井里了,和她在一起。”

    二十七岁那年,李贺病重,他把那个褪色的香囊,和诗稿一起,交给了沈子明。他说:“这些诗里,有我见过的风月,有我爱过的人,你帮我收好,别让它们像菖蒲花一样,谢了就没人记得。”沈子明接过香囊和诗稿,眼泪掉在香囊上的鸳鸯上,像给褪色的鸳鸯,添了一抹血色。

    如今再读李贺的爱情诗,还能闻到渌水边的月色香,看到大堤上的菖蒲紫,摸到后园井里的泪痕凉。那个骑驴觅句的少年,不仅把神话鬼魅写进了诗里,也把最纯粹的爱情,最真挚的深情,织成了诗里的情丝,缠绕了千年,还在拨动着每个读者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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