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下的表妹:家族联姻里的意外心动
贞元十七年的昌谷,桂花把空气染得甜丝丝的。十八岁的李贺在自家院子里,看着爹李晋肃来回踱步,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爹要给他说门亲事,对象是表妹李氏。
“你姑家的闺女,知根知底,温柔娴淑,”李晋肃拍着他的肩膀,“咱们家虽是宗室,现在这光景,能找个踏实姑娘过日子,不容易。”李贺低着头没说话,手里的石子在地上画着圈,他见过李氏几次,印象里是个梳着双丫髻、说话轻声细语的姑娘,“联姻”两个字,总让他觉得像在完成任务。
定亲那天,李贺跟着爹去姑家。刚进院门,就看见李氏蹲在石榴树下,给一只受伤的小鸟包扎翅膀。她穿着浅绿的布衫,阳光透过石榴花的缝隙,洒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层碎金。听见脚步声,李氏抬起头,眼睛弯成了月牙,手里还捧着那只小鸟:“表哥来了?快进来坐,我娘刚沏了桂花茶。”
那天的桂花茶飘着甜味,李贺觉得比蜜还香。李氏坐在他对面,轻声问他最近写了什么诗,还拿出抄录的《楚辞》,指着“沅有芷兮澧有兰”的句子,说她最喜欢这句里的清香。李贺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觉得“联姻”也没那么糟糕,这个表妹,好像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成婚那天,红烛把新房照得通红。李贺穿着大红的喜服,看着盖着红盖头的李氏,手都在发抖。当他轻轻挑开盖头,看见李氏的脸像刚剥壳的鸡蛋,眼里的光比红烛还亮。李氏低下头,轻声说:“表哥,以后请多指教。”李贺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只挤出一句:“以后……我教你写诗。”
婚后的日子,比李贺想象的还要甜。每天清晨,李氏都会提前把他的纸笔摆好,研好墨;晚上他写累了,桌上总会放着一碗温热的粟米粥。有次李贺写不出诗,在院子里发愁,李氏走过来,递给他一朵刚摘的樱桃花:“表哥,别着急,春天都来了,诗也会来的。”李贺看着她手里的花,就有了灵感,写下
“妻子晚来犹自笑,问郎窗外有何好。
郎道春色满园中,不如妻子颜色好”。
李氏看到这首诗时,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却把诗稿夹在《楚辞》里,每天都要拿出来看几遍。李晋肃看着小两口的恩爱模样,笑着对老伴说:“我当初就没选错,这俩孩子,是真对脾气。”
病榻前的泪痕:七年烟火里的生死别
元和二年的冬天,昌谷下了场罕见的大雪。李氏得了风寒,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雪。李贺守在床边,把她的手放在怀里,想给她暖一暖,可李氏的手还是冰凉。
“表哥,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李氏虚弱地笑了笑,“你别耽误写诗,我还等着看你新写的《美人梳头歌》呢。”李贺鼻子一酸,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写什么诗,你好好的才最重要。”
那段时间,李贺每天都要去镇上的药铺抓药,来回四十里路,他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药铺的老板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叹着气说:“李公子,你对夫人可真好。”李贺笑了笑,心里却像被刀割一样——他宁愿生病的是自己。
李氏的病时好时坏,春天来的时候,她能下床走几步,还会陪着李贺去后园看樱花;到了秋天,病情又会加重,咳嗽得整夜睡不着。有次李贺半夜醒来,看见李氏坐在窗边,借着月光缝衣服,他走过去,看见她缝的是件小棉袄,针脚歪歪扭扭的。
“你身体不好,别缝了,”李贺把她手里的针线夺过来,“我不缺衣服。”李氏摇摇头,眼里闪着泪光:“我怕……我等不到冬天,就不能给你缝棉袄了。”李贺把她搂在怀里,眼泪掉在她的头发上:“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一起看很多次樱花。”
命运还是没给他们太多时间。元和四年的秋天,李氏的病情突然恶化。临终前,她拉着李贺的手,轻声说:“表哥,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写诗,别太想我。”李贺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在她的手背上。
李氏走后,李贺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手里拿着她缝了一半的小棉袄。他想起两人定亲时她在石榴树下的模样,想起成婚时红烛下的笑脸,想起她陪他看樱花的时光,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有天晚上,他爬起来,在纸上写下“妻因我故亡,我亦随妻去”,写完后,他把纸揉成一团,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扔掉——他真的想跟着李氏一起走,可他还有娘要照顾,还有诗没写完。
娘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心疼得直掉眼泪,把一碗热粥端到他面前:“阿贺,你不能这样,李氏在天上看着,也希望你好好活着。”李贺看着娘花白的头发,接过粥,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他知道娘说得对,可心里的痛,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
镜前的樱桃花:平等视角里的女性心
其实在李氏生前,李贺就用诗,给了她最特别的尊重。那天清晨,李贺刚睡醒,看见李氏坐在镜前梳头。她穿着宽松的素色布衫,头发散落在肩上,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发梢上,像撒了把碎银。
李氏拿着梳子,慢慢梳理着头发,偶尔会停下来,对着镜子笑一笑,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他,好像在看窗外的什么东西。李贺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这画面比任何神话鬼魅都动人。他悄悄起床,拿出纸笔,坐在床边,轻轻写下: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
辘轳咿哑转鸣玉,惊起芙蓉睡新足。”
李氏梳完头,转过身,看见他在写诗,笑着走过来:“表哥,你在写什么?”李贺把诗稿递给她,有点不好意思:“在写你梳头的样子。”李氏接过诗稿,轻声念着,当读到“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时,她的脸一下子红了,眼里却闪着感动的光。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折樱桃花?”李氏问。李贺笑了笑:“我看见你对着镜子笑,又背对着我,就知道你肯定是看见窗外的樱桃花了。”李氏趴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表哥,你不仅懂诗,还懂我。”
在那个年代,男人写女人,大多是站在审视的角度,写她们的容貌,写她们的温顺,李贺不一样。他写李氏梳头,不仅写她的仪态,更写她的内心——她会因为窗外的樱桃花而心动,会有自己的小情绪,会在背人时流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还有一次,李氏和李贺说起喜欢的诗,她说她不喜欢那些把女人写成附属品的句子,觉得女人也有想法和追求。李贺听着,心里很受触动,他想起写的《秦宫诗》,里面也有对女性的刻板描写。从那以后,他写女性时,总会多一份思考,多一份尊重。
他写《美人梳头歌》,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才华,也不是为了迎合世俗的审美,而是为了记录李氏最真实的样子,为了表达对她独立人格的尊重。他知道,李氏不是他的附属品,不是诗里的符号,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喜怒哀乐的人。
李氏走后,李贺再也没写过《美人梳头歌》那样的诗。他偶尔会拿出那首诗稿,看着上面的字迹,想起她背对着他折樱桃花的样子,心里既温暖又难过。他知道,再也找不到像李氏那样懂他、也懂诗的人了。
二十七岁那年,李贺病重,他把李氏缝了一半的小棉袄,和自己的诗稿一起,交给了沈子明。他说:“这棉袄是她给我缝的,这些诗里,有她的影子,你帮我收好,别让它们被遗忘。”沈子明接过棉袄和诗稿,看着李贺虚弱的样子,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再读李贺的诗,还能在《美人梳头歌》里,看见那个坐在镜前梳头的李氏;还能在“不如妻子颜色好”里,感受到他对李氏的深情;还能在“妻因我故亡,我亦随妻去”里,体会到他的丧妻之痛。
昌谷的樱花谢了又开,那个和李贺在红烛下相守、在樱花下相伴的李氏,永远活在了他的诗里,活在了千年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