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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白居易的白月光:等一辈子的湘灵

    这位写尽人间疾苦的大诗人,心里藏着一个一辈子都没放下的姑娘——湘灵。他俩是符离乡下的青梅竹马,一起摸过鱼、采过野菜,他为她写“娉婷十五胜天仙”,她为他等了一辈子未嫁,可最后,却连一句“我娶你”都没等到。

    这段藏在战乱、门第和岁月里的初恋,没有轰轰烈烈,全是细水长流的疼:母亲棒打鸳鸯的狠心,他被迫离开的无奈,四十四岁重逢时的泪眼相对,还有他诗里那句“思悠悠,恨悠悠”,全是这段感情的后遗症。

    符离的初遇:十一岁的逃难娃,遇见四岁的小邻居

    公元787年,十一岁的白居易跟着家人,颠颠巍巍地走进宿州符离的小村庄。那时候“建中之乱”刚过,他们从河南新郑逃出来,一路饿肚子、躲兵灾,终于在这处没被战火烧过的村子里,租了间漏风的茅草屋。

    刚到村里的头几天,白居易总躲在屋里不敢出门——他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脚上没鞋,怕被村里的小孩笑话。直到有天早上,他蹲在院子里帮母亲洗野菜,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像刚破壳的小鸡仔,软乎乎的。

    他抬头一看,门口站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也就四岁光景,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小花袄,手里攥着根狗尾巴草,正好奇地盯着他看。“你是谁呀?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小姑娘声音甜甜的,一点都不怕生。

    白居易脸一红,低下头小声说:“我叫白居易,刚搬来的。”

    “我叫湘灵!”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进来,把手里的狗尾巴草递给他,“给你,这个能编小兔子!”

    就这么一句话,俩孩子的缘分就开始了。

    湘灵家是村里的农户,父母都是老实人,见白居易家逃难来的不容易,常送些自家种的蔬菜、蒸的粟米饼子。湘灵更是天天往白居易家跑,拉着他去田埂上摸鱼、去山坡上采野果、去河边看鸭子。

    那时候白居易要跟着母亲学认字,湘灵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他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字,偶尔递块刚从兜里掏出来的烤红薯:“白居易,你快吃,我娘刚烤的,甜得很!”要是白居易背不出诗急得哭,湘灵还会用小手帮他擦眼泪:“别哭呀,我教你唱山歌,唱会了就不难过了。”

    有次他俩去河边摸鱼,白居易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水里,湘灵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自己却摔在泥地里,小花袄蹭得全是泥。她爬起来也不哭,反而笑着说:“你看我,成泥猴啦!”白居易又愧疚又感动,赶紧帮她拍衣服,心里悄悄想:“以后我要保护湘灵,不让她受委屈。”

    符离的日子苦,因为有了湘灵,白居易的童年多了不少甜。他后来在诗里写“符离城外稻花风,香引渔舟入浦中”,说的就是跟湘灵一起在田间玩耍的日子——风里飘着稻花香,她在前头跑,他在后头追,阳光洒在身上,连茅草屋的破窗户都透着亮。

    那时候的他俩,不懂什么是“喜欢”,每天不见面就浑身不自在。湘灵会把母亲给她做的新布鞋,偷偷塞给没鞋穿的白居易;白居易会把母亲教他的诗,一句句念给湘灵听。村里的老人见了,都笑着说:“这俩孩子,跟小两口似的,将来准有缘分。”

    谁也没料到,这份“缘分”,后来会变成一辈子的遗憾。

    十九岁的心动:写首《邻女》送湘灵,把她比成“旱地莲”

    日子一晃,白居易长到了十九岁,湘灵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十五岁的湘灵,皮肤是晒出来的健康肤色,眼睛亮得像河里的星星,干农活时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一点都没有城里姑娘的娇气,却比谁都好看。

    那时候白居易跟着母亲读了不少书,能写像样的诗了,可面对湘灵,他还是会脸红。有次他坐在院子里写《诗经》的批注,湘灵提着半篮刚摘的桃子过来,蹲在他旁边,拿起一个桃子擦了擦就递给他:“白居易,你看这桃子甜不甜?我挑了最红的。”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湘灵的发梢上,她低头咬桃子的时候,嘴角沾了点桃汁,像颗小露珠。白居易看着她,心里突然“咚咚”跳起来,手里的笔都差点掉在纸上——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姑娘可以这么好看,比诗里写的“窈窕淑女”还好看。

    从那天起,白居易总忍不住想湘灵:吃饭的时候想,她是不是也在吃粟米粥;读书的时候想,她是不是在田里插秧;晚上躺在床上想,明天能不能跟她一起去河边。他知道,自己是喜欢上湘灵了。

    怎么表达这份喜欢呢?他想到了写诗。那几天,他天天躲在屋里,把对湘灵的所有心思,都写进了一首叫《邻女》的诗里:

    “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

    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

    诗里写的全是湘灵的样子:十五岁的她比天仙还美,像长在旱地里的莲花(旱地莲耐旱又好看,暗指湘灵在苦日子里也活得鲜活);她没事的时候,会在纱窗下教鹦鹉说话,还会坐在绣床前做针线活。

    写完诗的那天晚上,白居易揣着诗稿,偷偷溜到湘灵家院外。湘灵正好在院子里喂鸡,他鼓起勇气喊了声“湘灵”,把诗稿递过去,脸涨得通红:“这是我写的诗,给你的。”

    湘灵接过诗稿,虽然认不全上面的字,却能感受到白居易的心意。她把诗稿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小声说:“我会让我爹教我认的,谢谢你,白居易。”

    那天晚上,湘灵躺在床上,摸着荷包里的诗稿,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白居易喜欢自己,其实她也喜欢他——喜欢他读书时认真的样子,喜欢他帮自己家挑水的样子,喜欢他把好吃的留给自己的样子。

    从那以后,他俩的相处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一起去田埂上走的时候,白居易会偷偷牵湘灵的手,湘灵的手暖暖的,攥得紧紧的;一起看夕阳的时候,湘灵会靠在白居易的肩膀上,听他说诗里的故事,风一吹,头发蹭到他的脸,痒痒的。

    白居易心里偷偷盘算:等再读几年书,考上功名,就回来娶湘灵。他要给她盖间不漏雨的房子,让她不用再干重活,每天能安安静静地听他读诗。那时候的他,以为只要有喜欢,就能对抗所有困难,却忘了,现实里还有一道跨不过去的坎——门第。

    母亲的反对:“官宦世家”和“平民女”,怎么能在一起?

    白居易的母亲陈氏,是个读过书的大家闺秀,一直以“官宦世家”自居(白居易的祖父、父亲都当过官)。在她眼里,儿子将来是要考功名、当大官的,娶的媳妇必须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湘灵一个农民的女儿,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其实早在白居易和湘灵走得近的时候,陈母就不乐意了。她不止一次跟白居易说:“你是白家的孩子,将来要干大事的,别总跟乡下姑娘混在一起,没出息。”白居易每次都左耳进右耳出,还是天天跟湘灵待在一起。

    等看到《邻女》诗,陈母彻底坐不住了。她把白居易叫到跟前,把诗稿扔在他面前,气得手都在抖:“你居然为了一个乡下姑娘写诗?我跟你说,你要是敢跟她来往,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白居易急了,辩解道:“娘,湘灵人好,又勤快,她跟我一起长大,我喜欢她!”

    “喜欢有什么用?”陈母打断他,“咱们是官宦世家,她是平民百姓,你们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娶了她,将来同僚会怎么看你?官场会怎么容你?你忘了你爹的期望了吗?”

    那时候的唐朝,门第观念重得很,官员娶平民女子,会被人笑话“没眼光”,甚至影响仕途。陈母的反对,不是故意刁难,是她觉得“为了儿子好”,可这份“好”,却成了白居易和湘灵的催命符。

    陈母开始处处阻拦:湘灵来送菜,她故意说“家里有,不用你费心”,把人挡在门外;白居易想去找湘灵,她就说“你该读书了”,把他锁在屋里;甚至偷偷把湘灵送给白居易的布鞋、绣帕,全扔到了河里。

    白居易知道后,跟母亲大吵了一架,第一次顶撞她:“娘,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些都是湘灵的心意啊!”

    陈母却哭了:“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现在怪我,将来会谢谢我的!”

    湘灵也察觉到了陈母的态度,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去找白居易,偶尔在田埂上遇见,远远地跟他打个招呼,眼神里满是委屈。有次白居易在河边找到她,她蹲在地上哭,手里攥着被陈母扔了又捡回来的绣帕(绣帕上绣着并蒂莲,是湘灵偷偷绣的)。

    “白居易,”湘灵抹着眼泪说,“你娘是不是不喜欢我?我们是不是不能在一起了?”

    白居易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说:“别担心,有我呢,我会跟娘好好说,她会同意的。”

    他心里知道,母亲的态度有多坚决,这份“好好说”,不过是安慰湘灵的话。

    被迫离别:木匣里的绣品,那句“我还在等你”

    公元799年,白居易二十三岁。陈母为了彻底断绝他和湘灵的念想,做主给他找了个去江南游学的机会,逼着他离开符离。

    “你必须走,”陈母把行李放在他面前,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去江南见见世面,跟那些文人雅士多交流,别总盯着家里的这点事。等你回来,我给你找个好媳妇。”

    白居易知道,母亲这是要把他和湘灵分开。他跪在母亲面前,恳求道:“娘,我不去江南,我想留在符离,我想跟湘灵在一起。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考功名了!”

    “你敢!”陈母气得拿起拐杖,就要打他,“你要是不考功名,就对不起你爹,对不起白家的列祖列宗!你今天要是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看着母亲决绝的样子,白居易知道,没有选择。他流着泪,收拾好行李,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要离开符离,离开湘灵,离开那个装满了他童年和心动的地方。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白居易偷偷溜到湘灵家院外,喊她出来。湘灵一看到他,就知道要出事,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你是不是要走了?”

    白居易点点头,把她搂在怀里,声音哽咽:“湘灵,我娘逼我去江南,我不得不走。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一定说服我娘,娶你。”

    湘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匣,塞到他手里,木匣上刻着小小的并蒂莲。“这里面是我绣的帕子和荷包,”她哭着说,“你拿着它,就当……我还在等你。不管等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白居易接过木匣,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他们俩的未来。“我一定会回来的,”他一遍遍地说,“你一定要等我。”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白居易就背着行李出发了。湘灵躲在村口的大树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变小,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敢放声大哭。她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

    白居易坐在马车上,手里一直拿着那个木匣,不敢打开——他怕一打开,就忍不住跳下车,跑回符离。他看着窗外的风景,想起跟湘灵一起摸鱼、采野果的日子,眼泪止不住地流。他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早点回来,一定要娶湘灵。

    他没料到,这一去,等待他们的不是重逢,是更长久的分离。

    多年的争取与无奈:母亲以死相逼,他终究负了她

    白居易在江南游学三年,后来又去长安考科举,一路颠沛流离,心里从来没忘了湘灵。他把那个木匣带在身边,每次想湘灵了,就拿出来看看里面的绣帕,告诉自己:再等等,等自己有能力了,就能回去娶她。

    公元806年,白居易二十八岁,考中进士,在长安当了官。他第一时间写信回符离,问湘灵的情况,还跟母亲提起要娶湘灵的事。可陈母还是不同意:“现在你是进士了,更不能娶一个乡下姑娘了!我给你看好了人家,是杨氏家的女儿,门当户对,你必须娶她!”

    白居易跟母亲据理力争:“娘,我跟湘灵约定好了,我不能负她!杨氏再好,我不喜欢她!”

    “喜欢能当饭吃吗?”陈母态度坚决,“你要是敢娶湘灵,我就死给你看!”

    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等了多年的湘灵,白居易陷入了两难。他只能一拖再拖,一边跟母亲周旋,一边给湘灵写信,让她再等等。

    湘灵的日子并不好过。村里的人见她年纪大了还没嫁人,都在背后议论她:“是不是没人要啊?”“还在等那个白居易呢?人家都当大官了,早把她忘了。”湘灵的父母也劝她:“别等了,找个老实人嫁了吧,我们也能放心。”湘灵每次都摇摇头:“我要等白居易,他说过会回来娶我的。”

    就这么一等,又是好几年。公元813年,白居易三十七岁,陈母病重,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说:“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就求你一件事,娶了杨氏,别再想那个湘灵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看着母亲虚弱的样子,白居易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垮了。他知道,不能让母亲带着遗憾走。他流着泪,点了点头:“娘,我听你的,我娶杨氏。”

    那一刻,他知道,彻底负了湘灵。他把那个木匣锁进箱子最深处,再也不敢打开——里面装的不是绣品,是湘灵的青春,是他的承诺,是他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同年,白居易娶了杨氏。婚礼办得很热闹,可他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晚上,他看着身边的杨氏,心里想的全是湘灵: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知道自己结婚了吗?她会不会在哭?

    他不敢想,却又忍不住想。从那天起,他的诗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愁——不是官场的失意,不是百姓的疾苦,是藏在心底的、对湘灵的愧疚。

    江州重逢:四十四岁的泪眼相对,一句“还好吗”都问不出口

    公元820年,白居易四十四岁,被贬江州当司马。这一年,他因为公务,偶然回到了符离。二十多年没回来,符离变了不少,可村口的大树还在,他和湘灵一起摸鱼的小河还在。

    他忍不住打听湘灵的消息,有人告诉他:“湘灵啊,还没嫁人呢,一直在等你。现在她爹娘都不在了,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日子过得挺苦。”

    白居易的心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他快步走向湘灵的老房子。走到门口,他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人,正坐在院子里缝补衣服,头发里有了不少白发,脸上也有了皱纹,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湘灵。

    湘灵也看到了他,手里的针线一下子掉在地上。两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相顾无言,时间仿佛静止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深深的鸿沟,想说的话太多,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过了好久,湘灵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回来了。”

    白居易点点头,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出微弱的声音:“你……还好吗?”

    湘灵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我挺好的,你呢?听说你当大官了,娶了媳妇,孩子都有了吧?”

    白居易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下头说:“嗯,都有了。对不起,湘灵,我……”

    “别说了,”湘灵打断他,“我不怪你,那时候的日子,咱们都身不由己。你能回来看看,我就很高兴了。”

    那天,湘灵给白居易煮了碗粟米粥,还是当年的味道。两人坐在院子里,聊起小时候的事,聊起符离的变化,唯独没提那些错过的岁月,没提那句“我等你”。

    临走前,白居易想给湘灵留点钱,湘灵拒绝了:“你不用给我钱,我能养活自己。你能来看看我,就够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别再惦记我了。”

    白居易走出湘灵的院子,回头看了一眼,湘灵还站在门口,朝他挥手。他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告别了。

    回到江州后,白居易心里的愧疚和思念再也忍不住,他写下了《长相思》: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思悠悠,恨悠悠”,思的是那个等了他一辈子的湘灵,恨的是没能兑现承诺,恨的是门第观念拆散了他们,恨的是岁月再也回不去了。他还写了《夜雨》: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这里的“所念人”,就是湘灵。

    她是他诗里的白月光,也是他一辈子的痛

    白居易的一生,写了无数首诗,帮了无数百姓,可他却没能帮到那个最想帮的人——湘灵。湘灵用一辈子的等待,换来了他诗里的几句思念,换来了一场四十四岁的泪眼相对,却没能换一句“我娶你”。

    后来,白居易回到长安,当了更大的官,晚年归隐洛阳,过着诗酒余生,可他从来没忘记湘灵。他把那个木匣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去世,都没舍得扔——那是他和湘灵唯一的念想,是他心底永远的白月光。

    有人说,白居易太懦弱,要是他再坚持一点,就能和湘灵在一起。可只有他知道,在那个门第观念比天还大的年代,在母亲以死相逼的现实面前,他的坚持有多无力。他能对抗贪官,能对抗贬谪,却对抗不了命运的安排。

    湘灵终身未嫁,最后在符离的老房子里孤独终老。她到死都没等到白居易的回来,却始终没怪他——她知道,他们的分开,不是不爱,是身不由己。

    再读白居易的《邻女》《长相思》,我们看到的不只是一首首诗,更是一段藏在岁月里的遗憾,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那个叫湘灵的姑娘,虽然没能走进白居易的生活,却走进了他的诗里,走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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