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白居易的感情,都知道他心里装着个“白月光”湘灵,很少有人想起,陪他走过大半辈子、从长安官场到洛阳归隐的女人——杨氏。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浪漫:37岁的白居易被母亲以死相逼,娶了同僚的妹妹;杨氏嫁过来时,明知丈夫心里有别人,却还是默默扛起了家,陪他贬江州、熬低谷、享晚年。
他们的日子没有“娉婷十五胜天仙”的心动,却有“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的承诺;没有花前月下的甜言,却有柴米油盐的实在。
37岁的婚礼:没有心动,只有对现实的妥协
公元813年的长安,秋天来得特别早。37岁的白居易站在婚礼的红烛前,看着盖着红盖头的杨氏,心里没有半点新郎官的欢喜,只有沉甸甸的愧疚——一边是母亲病重时“不娶杨氏就死不瞑目”的逼劝,一边是符离那个等了他十几年的湘灵,而眼前这个女人,不过是这场“孝道绑架”里的另一个受害者。
杨氏是同僚杨汝士的妹妹,出身官宦家庭,知书达理,模样周正,按当时的“门当户对”,是个再好不过的妻子人选。白居易知道,自己配不上这份好——他心里装着别人,给不了她完整的爱。
婚礼当天,宾客满座,同僚们都来道贺,说“白侍郎好福气,娶了这么好的媳妇”,白居易强装笑脸,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头晕目眩。晚上,他掀开杨氏的红盖头,看着她略带羞涩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委屈你了。”
杨氏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夫君不必多言,既然嫁过来,我就会好好照顾你,打理好这个家。”
她的懂事,让白居易更愧疚了。那晚,他没怎么说话,躺在旁边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湘灵的影子——想起她递给自己的狗尾巴草,想起她塞给自己的木匣,想起她那句“我还在等你”。他甚至不敢看杨氏的眼睛,怕从她眼里看到失望。
婚后的头几个月,两人相处得很客气,像合租的室友:白居易每天去衙门上班,杨氏在家打理家务、照顾婆婆(白居易的母亲);晚上白居易在书房写诗,杨氏就端杯热茶进去,不打扰,不追问;吃饭时两人偶尔聊几句朝堂的事、家里的事,从不多提感情。
有次,白居易在书房整理旧物,不小心翻出了那个装着湘灵绣品的木匣。杨氏正好进来送点心,看到木匣,脚步顿了一下,却没多问,轻声说:“夫君要是想单独待着,我先出去了。”
白居易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杨氏肯定听说过湘灵的事,她从不提,从不闹,默默做好自己的事。这份体谅,比指责更让他难受。他把木匣重新锁好,心里暗暗想:“就算给不了她爱,也得给她尊重,好好跟她过日子,不能再委屈她。”
贬谪江州:她收拾行李说“我跟你走”,成了他的“定心丸”
公元815年,白居易因为替宰相武元衡说话,被诬“越职言事”,贬为江州司马。这对刚稳定没多久的家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接到贬令那天,白居易坐在书房里,脸色苍白,手里的奏折掉在地上。他想起在长安的仕途刚有起色,想起母亲还需要照顾,想起杨氏嫁过来才两年,就要跟着自己去偏远的江州受苦,心里又悔又恨。
杨氏听到消息,没有哭,也没有抱怨,只是走进书房,帮他捡起奏折,轻声说:“夫君,别难过,去哪我都跟你走。咱们收拾收拾行李,把母亲也接过去,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白居易抬头看着她,眼眶一下子红了。那时候,很多官员被贬,家眷要么留在长安,要么干脆离婚,可杨氏一句话“我跟你走”,就像一颗定心丸,让他慌乱的心稳了下来。
收拾行李时,杨氏没带多少自己的首饰衣物,反而把白居易的诗稿、书籍都仔细打包好,连他常用的那支笔都用锦缎包了三层。“这些都是夫君的心血,不能丢,”她一边打包一边说,“到了江州,夫君还能接着写诗。”
去江州的路走了一个多月,一路上颠沛流离:住的是漏雨的破庙,吃的是掺着沙子的粟米粥,遇到下雨天,马车陷在泥里,杨氏就跟着仆人一起推车,手上磨出了水泡,也没喊一声累。
有天晚上,他们住在一个破庙里,外面下着大雨,寒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白居易因为一路劳累,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杨氏一夜没睡,守在他床边,用湿毛巾给他擦额头降温,还在小煤炉上给他熬姜汤,怕他冷,就把被子盖在他身上,自己裹着薄毯子冻得发抖。
第二天早上,白居易醒过来,看到杨氏眼里的红血丝,还有冻得发紫的手,心里一阵暖流。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暖着,说:“辛苦你了。”
杨氏笑了笑,把熬好的姜汤递给他:“夫君好起来就不辛苦。你看,外面雨停了,咱们今天能早点赶路,到了江州就能好好歇着了。”
在江州的日子很苦:住的茅草屋漏雨,冬天又湿又冷,白居易当了个没实权的司马,俸禄少得可怜,连买灯油的钱都得算计着花。杨氏把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在院子里种了蔬菜,省下买菜的钱;她把旧衣服拆了,重新缝补,给白居易做了件厚棉袄;晚上白居易在油灯下写《琵琶行》,她就坐在旁边做针线活,不说话,只是偶尔给油灯添点油,给白居易续杯热茶。
有次,白居易写完《琵琶行》,念给杨氏听,念到“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时,声音哽咽。杨氏放下针线,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夫君心里的苦,我懂。能把这些写出来,心里会好受点。”
她从不多问“天涯沦落人”是谁,也不追问他的过去,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陪着他熬过最难的日子。白居易后来在给朋友的信里写:“贬江州三年,若没有杨氏在旁照料,我恐怕撑不下来。她就像冬日里的小火炉,不显眼,却足够暖。”
失女之痛:她自己擦着泪,却劝他“日子还得往前走”
在江州的第三年,白居易和杨氏迎来了一个女儿,取名“金銮子”。女儿的到来,给这个苦日子添了不少甜:白居易下班回家,女儿会扑到他怀里,喊他“爹爹”;杨氏抱着女儿,教她认星星、唱儿歌,院子里经常能听到她们的笑声。
白居易把对生活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他给女儿写了不少诗,比如“翠眉新妇年二十,载送还家哭穿市”,盼着女儿能健康长大,将来有个好归宿。
天不遂人愿,金銮子三岁那年,得了一场急病,高烧不退。江州的医疗条件差,找遍了大夫,也没能留住孩子的命。
女儿走的那天,白居易抱着女儿冰冷的身体,哭得像个孩子,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叫都不开门。他甚至自责:“是我没本事,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杨氏。”
杨氏心里也疼,女儿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她知道,不能倒下——白居易已经垮了,她要是再垮了,这个家就散了。
她强忍着悲痛,处理好女儿的后事,然后走到白居易的房门口,轻轻敲门:“夫君,我知道你难过,我也难过。可孩子在天上看着,不想看到你这样。咱们日子还得往前走,不然孩子也不安心。”
里面没有声音,杨氏就坐在门口,一边缝补女儿没穿完的小衣服,一边跟白居易说话:“你还记得吗?孩子第一次叫爹爹的时候,你高兴得抱着她转了三圈;孩子第一次学会走路,你怕她摔着,跟在后面跑了半天……这些好日子,咱们不能忘了。”
过了好久,房门终于开了。白居易眼睛红肿,脸上全是泪痕,看着杨氏手里的小衣服,又哭了起来。杨氏走过去,把他搂在怀里,自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夫君,咱们不哭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孩子会知道的。”
那段日子,杨氏一边照顾消沉的白居易,一边打理家里的事,还要安慰年迈的婆婆。她白天强装坚强,晚上等白居易睡着了,才会偷偷拿出女儿的小衣服,躲在被子里哭。
白居易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杨氏比自己更难,却从来没抱怨过。从那以后,他对杨氏的感情,多了份心疼和依赖——以前是“责任”,现在是“离不开”。他开始主动帮杨氏做家务,陪她去买菜,晚上跟她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聊些家常话。
他在诗里写: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虽然“稚子”不在了,但“老妻”还在身边,这份平淡的陪伴,成了他最珍贵的慰藉。
《赠内》里的承诺:从“同室亲”到“同穴尘”,把责任熬成了情
离开江州后,白居易的仕途起起落落,从忠州刺史到杭州刺史,再到苏州刺史,最后回长安当刑部侍郎。不管到哪,杨氏都跟着他,打理家务,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从来没一句怨言。
在杭州治水时,白居易经常忙到半夜才回家,杨氏总会给他留着热饭热菜,还会准备好热水,让他泡脚解乏。有次白居易在工地上崴了脚,回家后杨氏一边给他敷药,一边说:“以后别那么拼了,你的身体要紧。”
白居易笑着说:“我想早点把堤修好,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杨氏点点头:“我知道你心善,可你也得顾着自己。你要是倒下了,谁来帮百姓?谁来照顾我?”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白居易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杨氏懂他,懂他的理想,懂他的坚持,也懂他的软肋。
公元829年,白居易58岁,决定退居洛阳。临走前,他写下了一首《赠内》,专门送给杨氏:
“漠漠暗苔新雨地,微微凉露欲秋天。
莫对月明思往事,损君颜色减君年。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
他人尚相勉,而况我与君。”
诗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全是实在的叮嘱和承诺:“别对着月亮想往事,会伤身体”“活着的时候咱们是一家人,死了也要葬在一起”“别人都能互相鼓励,何况咱们夫妻”。
这首诗,不是写给别人看的,是写给杨氏的“情书”——他终于放下了对湘灵的愧疚,正视了身边这个陪他走过风风雨雨的女人。他知道,欠杨氏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用“同穴尘”的承诺,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
在洛阳的日子,是他们最安稳的时光。白居易在院子里种了蔬菜和菊花,杨氏每天早上就去摘新鲜的蔬菜,中午做白居易爱吃的粟米粥;下午白居易跟刘禹锡等老朋友喝酒聊天,杨氏就坐在旁边泡茶,偶尔插几句话,气氛融洽;晚上两人一起在院子里散步,看月亮,聊年轻时的事,聊孩子们的趣事(后来他们又有了几个孩子,都健康长大)。
有次刘禹锡来家里做客,看到白居易和杨氏一起摘菊花,笑着说:“白兄,你现在可真是神仙日子啊!”
白居易笑着说:“是啊,有老妻在旁,有好酒在手,有好友相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杨氏听了,脸上泛起红晕,低下头继续摘菊花,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她知道,白居易心里的那道坎,终于过去了;他们的婚姻,终于从“责任”变成了“情分”,从“相敬如宾”变成了“相濡以沫”。
30年的陪伴:没有轰轰烈烈,却成了彼此的“依靠”
公元846年,白居易75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弥留之际,他拉着杨氏的手,声音微弱:“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唯独没对不起你。以后……你要好好过日子,别太想我。”
杨氏握着他的手,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夫君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把孩子们教好,不让你担心。咱们说好的,死了要葬在一起,我会等你的。”
白居易笑了笑,慢慢闭上了眼睛。他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安详——他这辈子,有过遗憾(没能娶湘灵),有过失意(被贬江州),但最后,他有杨氏的陪伴,有安稳的晚年,足够了。
白居易死后,杨氏按照他的遗愿,把他葬在香山寺旁边。她没有再嫁,守着他们的房子,守着他的诗稿,守着他们30年的回忆,直到8年后,她也离开了人世,跟白居易合葬在一起,实现了“死为同穴尘”的承诺。
有人说,白居易对杨氏的感情,从来不是爱情,只是责任。30年的陪伴,哪能只用“责任”来概括?他会在她生病时亲自熬药,会在她难过时陪她说话,会在诗里写她的好,会用“同穴尘”的承诺给她安全感——这些不是责任,是刻在骨子里的依赖和爱。
杨氏也从来不是“附属品”,她有自己的温柔和坚韧:在他被贬时不离不弃,在他失女时陪他挺过,在他晚年时给她安稳——她用自己的方式,把一场“没有心动的婚姻”,过成了最暖的“依靠”。
最好的婚姻,不是轰轰烈烈,是“我陪你”
白居易和杨氏的婚姻,没有“青梅竹马”的浪漫,没有“一见钟情”的心动,却告诉我们:最好的婚姻,不是轰轰烈烈,是“我陪你”——陪你贬谪,陪你低谷,陪你变老;是“我懂你”——懂你的愧疚,懂你的理想,懂你的软肋;是“我等你”——等你放下过去,等你正视我,等你跟我一起走向未来。
湘灵是白居易心里的“白月光”,是他一辈子的遗憾;而杨氏是他身边的“暖炉”,是他一辈子的依靠。遗憾会让人难忘,可依靠才能让人安稳。
现在读白居易的诗,会为“思悠悠,恨悠悠”的湘灵感慨,也该为“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的杨氏动容。因为前者是爱情的遗憾,后者是婚姻的温暖——遗憾让人记住爱情的美好,而温暖才是支撑人走过一辈子的力量。
这就是白居易和杨氏的婚姻:没有惊天动地,却有细水长流;没有甜言蜜语,却有不离不弃。这种“相濡以沫的责任之爱”,或许比轰轰烈烈的爱情,更能抵得过岁月的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