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冰寒彻骨:“带路。
去你们家住的地方看看,让我也学习学习,什么叫‘与民同甘共苦’。”
“陈书记,这……这恐怕不合适!这涉及个人生活……”赵志刚听到此处,心中慌张,声音颤抖,更是脸无血色。
“个人生活?”陈朝阳打断他,
“当你们掌管一县财权,决定着无数乡亲口粮和烈士家属抚恤的时候,就没有纯粹的‘个人生活’!带路!”
最后两字,他声调拔高,是绝对的命令,惊得张启明和赵志刚同时一颤,所有推诿的勇气瞬间瓦解。
很快车队停在一处带着明显殖民风格的红砖尖顶小楼前。
独立的院落,铁艺围栏,院内不是菜地,而是精心修剪的冬青和几株月季。
推开厚重木门,目光所及,打磨过的木地板光可鉴人,欧式沙发虽然皮质有些磨损,但宽大舒适,玻璃茶几上摆着搪瓷果盘,墙角甚至立着一台明显是旧物利用、但擦拭得很干净的留声机。
墙壁雪白,挂着几幅印刷的风景画。
陈朝阳沉默地走着,手指拂过沙发光滑的扶手,目光扫过窗明几净的客厅。
他什么也没说,但那越来越沉的脸色,越来越冷的眼神,比任何斥责都让赵志刚恐惧。
“志刚同志,”陈朝阳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这房子,原主是?”
“是……是原来一个纱厂资本家的……没收后,县委……考虑到工作需要……”赵志刚语无伦次。
“工作需要?”陈朝阳点点头,
“确实需要。
需要让你时刻不忘,我们是从什么样的阶级手里取得胜利的。
只是不知道,你住在这里,是时刻警醒自己,还是……乐不思蜀了?”
赵志刚腿一软,差点瘫倒。
如果说赵志刚的小洋楼还带着点“利用旧物”的遮羞布,那么张启明的住所,则彻底撕掉了这层伪装。
这是一处规模不小的中式四合院,青砖灰瓦,飞檐斗拱。
穿过带有精美砖雕的影壁,院内的景象让所有随行人员,包括农业局长李长河,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院子中央,赫然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池塘!
池水还算清澈,几尾肥硕的锦鲤悠闲地游弋。
池边点缀着几块形态奇特的太湖石假山,旁边甚至还移栽了几株翠竹!
“荒唐!”李长河忍不住低喝。
陈朝阳在池塘边站定,看着水中自己冷峻面容的倒影,又看了看那几尾色彩斑斓、无忧无虑的锦鲤。
他想起了的是乡村只要不是夏种秋收,一日不过两餐,而且多是稀粥………
怒极不是狂暴,是真的反笑。
“哈哈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嘲讽和悲凉。
“好……好得很啊,张启明同志!”
他猛地转身,目光劈在面如死灰、被架着过来浑身筛糠的张启明身上。
“‘疑是民间疾苦声’?张书记,你这里风声、水声、鱼跃声,声声入耳,真是雅致,真是闲情逸致!”
“我踏过了苏北的盐碱地,看到的是一片白茫,乡亲们碗里能照见人影!
我走访了王家庄的烈属,看到的是家徒四壁,老人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袄,在春寒里瑟瑟发抖啊!”
他伸手指着那池塘假山,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可你呢?!在这片被盐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土地上,在你治下的乡亲们还在为一口饱饭挣扎的时候,你竟然有心思,养锦鲤!
张启明,你告诉我,修这池子、买这鱼的钱,是从哪个水利工程里抠出来的?
还是从哪笔教育经费里挤出来的?或者……干脆就是哪户烈属那迟迟发不下来的抚恤金?!”
张启明急忙上前:“陈书记,您听我解释,这院子也是没收资本家的,我搬进来时就是这样!
这池塘、假山,都是原有的设施,我只是……只是维持原状……”
“维持原状?”陈朝阳驻足,再次看着水中悠闲的锦鲤,“哦?启明同志很懂得生活嘛。”
他再次转身,目光如炬:
“那我问你,这池子里的水,多久换一次?”
“这……”
“大概……”
“喂这些鱼,一个月要多少粮?”
“陈书记,这些小事……”
“小事?”陈朝阳怒其堕落,“对你来说是小事,对连饭都吃不饱的乡亲们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
他大步走到张启明面前,一字一顿:
“你口口声声说维持原状,
既然知道这是资本家的享乐窝,你为什么不主动要求调换?
反而心安理得地住进来,享受着这池鱼之乐?”
张启明被问得哑口无言,
“更不用说,”陈朝阳环视这个精致的院落,“维持这个院子需要多少开销?
修剪花木、清理池塘、喂养锦鲤……这些钱是从哪里出的?
是不是也‘统筹’到了办公经费里?”
说罢,他面对所有随行干部:
“同志们,最可怕的不是住在资本的旧宅里,而是住久了,就把自己活成了新的老爷!
当你们在这院子里赏鱼观花的时候,可曾想过乡亲们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
可曾想过烈属同志们还在为过冬的棉袄发愁?”
“王小川!”
“到!”王小川应声上前,眼神锐利。
“立刻通知省纪委、华东局工作组,同时请省军区保卫部派人协助!
将阜宁县委张启明、赵志刚、财政局长钱友德,立即控制起来,隔离审查!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接触他们!”
“是!”
陈朝阳看着面如死灰的两人,语气森寒:“账目混乱,专款挪用,抚恤拖欠,巧立名目发放补贴……这就是你们治理下的阜宁县财政?!
你们最好老老实实把问题交代清楚,这笔抚恤金,以及所有被你们‘统筹安排’掉的人民的血汗钱,到底去了哪里!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这一刻,陈朝阳身上那股从朝鲜战场带回来、经历过铁血洗礼的杀伐之气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查账不仅查出了经济问题,更揭开了一层懒政腐败的遮羞布。
处理完这突发的事件,陈朝阳站在这座带着假山池塘的四合院门口,心中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化作了更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