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衍的苏醒,如同给阴霾笼罩的黑石部落注入了一股鲜活的生命之泉。他不仅活了下来,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中透出的神采,更让巫鹫、岩虎等核心人物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恐惧、洞悉了自身使命后的坦然与坚定。
休养了三日,勉强能下床行走后,玄衍便不顾青松和墨竹的劝阻,执意让岩虎搀扶着,仔细巡视了战后部落的每一个角落。破损的栅栏、焦黑的土地、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以及族人眼中那难以磨灭的悲伤与恐惧,都深深刺痛着他的心,却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
在祭坛前,他召开了一次全体部落成员都能参与的集会。不同于以往巫鹫主持祭祀时的肃穆神秘,也不同于岩虎战前动员的慷慨激昂,玄衍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诸位乡亲,”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茫然、或悲伤、或隐含期待的脸,“我知道,大家很痛,很怕。我们失去了亲人,家园被毁,敌人强大而诡异。我们都在问,为什么是我们?我们还能活下去吗?”
他的话戳中了每个人心中最深的恐惧,场中一片寂静,只有压抑的抽泣声。
“我想告诉大家的是,”玄衍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活下去,不仅仅是不死。野兽也会为了不死而挣扎。我们是人,我们活着,是为了让死去的亲人不至于白白牺牲,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将来能活在一個不再轻易被邪祟吞噬、不再因无知而恐惧的世界里。”
他指向那些残破的防御工事和正在重建的屋舍:“敌人这次退了,但还会再来。仅仅依靠更高的栅栏、更利的刀矛,我们守得住一次,守得住十次吗?葬魂谷的邪恶,源于无知和蒙昧,它恐惧的,不是刀剑,而是光明,是秩序,是生生不息的‘文明’之火!”
“文明?”这个词对许多山越族人来说十分陌生,他们窃窃私语。
“文明,就是我们从只会狩猎采集,到学会引水灌溉、种植粮食;就是从生病只能祈求山神,到学会辨识草药、医治伤痛;就是从惧怕黑夜雷电,到逐渐理解它们的规律,甚至尝试利用它们!”玄衍用最朴素的语言解释着,“敌人想将我们拖回黑暗,我们就偏要走向光明!他们想让我们恐惧,我们就偏要学习,要理解,要变得比他们更强大——不是肌肉的强大,而是智慧和知识的强大!”
他转身,指向祭坛上那些刚刚被修复、还带着新刻痕迹的图腾和灵纹:“从今天起,黑石部落,不仅要是一个战斗的堡垒,更要成为一个学习的殿堂!我将不再藏私,我会将我所知的,关于草药、农耕、水利、天象、乃至对抗邪祟的符文知识,尽可能多地传授给每一个愿意学习的人!无论男女老幼!”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知识,在山越部落中,向来是祭司和少数头领的专属,如今竟要向所有人开放?
巫鹫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最终,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玄衍身边,用行动表示了对这一决定的全力支持。“玄衍先生所言,即是山神的启示!唯有开启民智,方能对抗邪暗!从今日起,部落所有事务,优先保障学习所需!”
大祭司的背书,彻底打消了众人的疑虑。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期待,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黑石部落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但忙碌的方向却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在玄衍的指导下,部落的重建工作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修复栅栏不再仅仅是体力活,玄衍会讲解不同结构承受力的原理;重建房屋时,他会引入更通风防潮的设计;挖掘新的、更复杂的陷坑和水利防御系统时,他会让参与者明白水流的力量和杠杆的妙用。每一次劳作,都变成了一堂生动的实践课。
每天日落之后,部落中心的广场上都会燃起巨大的篝火。不再是用于祭祀或狂欢,而是变成了“夜校”。玄衍坐在火堆旁,用木炭在平滑的石板或大幅兽皮上写字画画。他从最简单的计数、辨认方向开始教起,然后是根据星辰判断季节、根据云层预测风雨等实用知识。他讲解草药的性状和功效,并让青松、墨竹现场演示如何处理伤口。他甚至开始尝试教授一些最简单的、经过他大幅简化和修改的、适合山越人体质和理解的导引吐纳之法,旨在强身健体、凝神静气,以更好地抵抗阴邪之气的侵蚀。
起初,只有孩子和少数年轻人感兴趣,但渐渐地,许多成年人,甚至是老人,也被吸引过来。他们发现,玄衍讲授的东西并非虚无缥缈,而是能实实在在地改善生活,提升在山林中生存的能力。那种获取新知、解开疑惑的满足感,是前所未有的。
岩虎成了最积极的学生之一。这个勇猛的战士,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一切能让他更有效保护部落的知识。他不仅自己学,还严格要求他手下的猎人必须掌握基本的草药止血、方位辨识和陷阱制作原理。整个部落的战斗力,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提升着。
与此同时,巫鹫也并未闲着。他利用自己的威望和古老的渠道,不断向周边部落传递着信息。他没有空泛地呼吁联合,而是将黑石部落夜校中学到的一些简易防疫、预警方法,以及记录的邪物特征,通过隐秘的方式分享出去。起初回应者寥寥,甚至不乏嘲讽。但当某个小部落真的依靠黑石传授的简易预警方法,提前发现并规避了一次小规模邪物骚扰后,风向开始悄悄改变。一些部落开始派出胆大的年轻人,以各种名义前来黑石部落“探亲”或“交易”,实则暗中观察学习。
玄衍对这一切洞若观火,他并不急于求成。他知道,思想的转变远比武力的征服更为持久和有力。他播下的星火,正在以黑石部落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向四周扩散。
这一日,前往“巨石部落”的使者终于带回了消息。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巨石部落的大祭司态度暧昧,既未答应联合,也未明确拒绝,只是表示需要观望。但使者暗中查明,巨石部落内部似乎也出现了“影蛇”活动的迹象,有几位主张与黑石部落接触的长老最近意外身亡。
“看来,‘影蛇’的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长。”岩虎面色凝重。
玄衍却并不意外,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块依旧沉寂的风雷刃碎片,感受着其中与远方葬魂谷那股邪恶力量隐隐存在的对抗联系。“他们在害怕。害怕的不是我们的刀剑,而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开启民智,传播秩序。这说明,我们走对了路。”
他望向东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山峦,看到了那座沉寂的邪异祭坛。“他们在准备最终仪式,我们也在积蓄力量。下一次交锋,将不再是简单的刀来剑往,而是两种秩序、两种未来的碰撞。”
黑石部落,这个曾经在毁灭边缘挣扎的南疆部落,正在经历一场由内而外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