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救……救救蟠儿吧!他……他这回可是闯下泼天大祸了!”
见到贾母,薛姨妈如同见了救星,“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抓住贾母的衣摆,泣不成声。
听到消息赶来的王夫人吓了一跳,忙上前欲扶她起来:“妹妹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蟠儿怎么了?慢慢说。”
薛姨妈却如同失了筋骨,瘫软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金陵来的急信!蟠儿那个孽障……他……他在金陵,为了争一个什么卖唱的女子,与人……与人争执起来,失手……失手把人家给……给打死了!”
“如今已被拿了官衙!老太太,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就这么一个孽根祸胎,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叫我可怎么活啊!”她捶胸顿足,哭声凄厉。
王夫人听得心头狂跳,脸色也变了。
薛蟠打死人这不是第一回了,上次就是靠着贾府和王家的关系,赔了大笔银子才糊弄过去。
可这才消停多久?竟然又闹出人命!
“这……这孽障!怎地如此不省心!”
王夫人又气又急,看向贾母,“母亲,您看这……”
贾母没急着说话,目光却转向了随着薛姨妈一同进来,此刻正静静立在门边阴影里的宝钗。
宝钗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嘴唇微微颤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未能吐出。
家中兄长如此不堪,累得母亲这般失态哀求,她这个做女儿的,心中那份苦楚与无力,几乎要将她压垮。
贾母心中暗叹一声。
薛蟠是没救了,可宝钗这孩子……真是被带累了。
“姨太太先起来。”
贾母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哭解决不了事。鸳鸯,扶姨太太坐下,上杯定惊茶。”
薛姨妈被鸳鸯扶起,坐在绣墩上,依旧抽噎不止。
王夫人心急如焚,试探着道:“母亲,看来还是得赶紧派人去金陵打点,少不得又要破费些银钱,务必把这事儿压下去才好……”
“压下去?”贾母打断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王夫人和薛姨妈,“用银子填?像上回那样?”
薛姨妈忙不迭点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是是是,老太太,只要能把蟠儿救出来,花多少银子我们都愿意!”
贾母缓缓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这次,不能再这么办了。”
薛姨妈和王夫人同时一愣。
“姨太太,你想想,”贾母看着她,语重心长,“薛蟠这已不是初犯。上一次,咱们用银子堵了苦主的嘴,打通了关节,将他捞了出来。结果如何?”
“他可有半分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为何?因为他知道,无论闯多大祸,总有家里拿银子给他兜底!他心中毫无敬畏!”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此其一。其二,今时不同往日。朝廷如今正盯着江南,盐政整顿风声鹤唳,多少双眼睛盯着?薛家是皇商,本就惹眼。”
“在这个当口,薛蟠再次闹出人命,若我们再像以往那般,拿着大把银子去官府活动,你猜,那些原本就想找茬的御史言官,会不会立刻闻到味儿扑上来?”
“到时候,恐怕就不止是薛蟠一人的罪过了,连带着薛家的皇商身份,甚至……甚至我们这些与他家往来密切的亲戚,都要被拖下水!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一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薛姨妈和王夫人瞬间清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她们只想着救薛蟠,却忘了如今外界风刀霜剑的严峻形势!
薛姨妈彻底慌了神,六神无主:“那……那该怎么办?难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蟠儿他……”
贾母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对薛姨妈沉声道:
“这次,不能再拿银子填了。得换个法子,一劳永逸。”
“换个法子?”薛姨妈止住哭泣,茫然地看着贾母,“老太太,不使银子,还能有什么法子救蟠儿?”
王夫人也忧心忡忡:“母亲,那苦主家里若是闹将起来,依律……可是要偿命的啊!”
“谁说一定要偿命?”贾母目光沉稳,看向侍立一旁的贾琏,“琏儿,你过来。”
贾琏忙上前一步:“祖母。”
“你立刻去准备,明日一早,带几个得力可靠的人,快马南下金陵。”贾母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我修书一封,你带去,面呈致仕在金陵荣养的陈御史。”
陈御史?
贾琏一怔。
这位陈御史他是知道的,曾是都察院里有名的铁面人物,性子刚直不阿,因年迈致仕回乡。
祖母不让他去找现任的官员疏通,反而去找这位以“不通人情”著称的老御史?
贾母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陈御史为人刚正,在江南士林中年高德劭,颇有名望。你带着我的信去,并非请他徇私枉法,恰恰相反,是请他出面,主持一个‘公道’。”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在信中,我会写明,薛蟠争抢歌姬,与人斗殴,失手致人死亡,罪证确凿,贾家与薛家绝不袒护,恳请陈御史监督地方官府,务必依法审理,公正判决,以彰国法,以安民心。”
薛姨妈听到这里,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老太太!这……这不是要把蟠儿往死里送吗?”
“你听我说完。”
贾母抬手止住她,继续对贾琏道,“但是,要在信中强调两点:第一,此乃‘失手’伤人,并非‘故意’杀人。其间区别,律法自有公断。”
“第二,我贾家与薛家,愿倾力承担民事赔偿,无论苦主家要求多少抚恤银两,只要合乎情理,我们绝不还价,并额外捐出一笔银子,用于金陵地方的慈善抚孤,以赎罪愆。”
贾琏是何等机灵之人,瞬间就明白了祖母的深意!
这是要以退为进!
主动要求依法办理,占据道德高地,避免授人以柄,尤其是避免被政敌攻击“仗势欺人”、“贿赂官府”。
同时,强调“失手”而非“故意”,这是在律法层面上争取最有利的定性。
而主动提出并兑现巨额民事赔偿,甚至捐款做慈善,则是为了平息苦主家的愤怒和舆论压力,展现负责任的态度,博取同情,也为薛蟠争取一线生机!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的妙计!
“孙儿明白了!”贾琏心悦诚服,躬身应道。
贾母颔首,又道:“你见到陈御史,态度务必恭敬,陈明利害,尤其是点出如今朝堂关注江南,此事若处理不当,恐生更大波澜。”
“陈御史是聪明人,知道如何权衡。他会明白,依律酌情判决,并妥善安抚苦主,才是真正维护地方稳定、避免事态扩大的最佳选择。”
“是,孙儿谨记。”
贾母提笔,略一思忖,便洋洋洒洒写下一封信,言辞恳切,情理兼备,既有对国法的尊重,又有对老臣的请托,更暗含对大局的考量。
她用火漆封好,交给贾琏。
贾琏郑重接过,放入怀中。
临行前,贾母示意他近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密嘱道:
“此去金陵,除了办好薛蟠的事,还有一事,你需留心。”
贾琏神色一凛:“请祖母吩咐。”
“仔细留意,金陵官场各方势力,对薛家此事的态度,尤其是……对咱们贾家的态度。”
“看看有哪些人落井下石,有哪些人隔岸观火,又有哪些人……或许能为我所用。江南,怕是要起风了。”
贾琏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此行更深层的用意——探听风向!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孙儿明白!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