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由驿丞亲自送来,四荤四素一汤,菜式精致、香气扑鼻。驿丞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一直点头哈腰,说话小心翼翼:“殿下请用,这些都是本地特产,极其新鲜。”
崔一渡拿起筷子,却在目光落向那碗鱼汤时微微一顿。汤呈奶白色,热气氤氲,鲜香四溢,但他却嗅到了一丝极淡的、本不该存在的异味。“这汤是用什么熬的?”
驿丞赶忙回答:“回殿下,用的是今早刚捞的江鲈鱼,加了豆腐和野山菇,足足熬了两个时辰。”
“是吗?”崔一渡舀起一勺,递至唇边,却又停下,“本王忽然没什么胃口。这汤,赏你喝吧。”
驿丞脸色骤然一变:“这……这怎么行……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
“让你喝,你就喝。”崔一渡声音冷了下来。
驿丞腿一软,扑通跪地,磕头不止:“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崔一渡放下汤勺:“说吧,汤里加了何物?”
“是……是断肠草……”驿丞浑身发抖,“但量不多……只会让人腹泻几日,绝不会伤及性命!真的!赵府管家说……只是想给殿下一个小小的下马威,算是水土不服……绝无弑害之意啊!”
“赵正恪?”崔一渡眸色一沉,“是他让你下的毒?”
“是……是他府上的管家赵福,给了小的一百两银票,说事成之后再给一百两……小的一时糊涂,殿下饶命啊!”
崔一渡看着瘫软在地的驿丞,挥了挥手,吩咐道:“带下去,关起来。”
汤耿立即上前,一把拎起驿丞拖了出去。
梅屹寒看向满桌菜肴:“这些全都撤掉?”
“不,留着。”崔一渡忽然微微一笑,“我们演一场戏。”
半个时辰后,驿馆内突然传出惊呼:“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快传大夫!殿下腹泻不止!”
整个驿馆顿时乱作一团。大夫被紧急请来,疾步进入崔一渡卧房,良久才摇头叹息着走出,对众人道:“殿下是误食了不洁之物,伤了肠胃,须得静养数日。”
消息很快传到了赵府。赵正恪正在书房中把玩一枚古玉璧,管家赵福躬身立于一侧。
“老爷,驿馆传来消息,景王腹泻不止,已卧床不起。”
赵正恪手中一顿,抬眼:“真病了?”
“大夫是咱们的人,说是真症候,脸色苍白,虚汗淋漓。”
赵正恪沉默片刻,忽然轻笑:“这位三皇子,倒不像传闻中那般难对付。一点断肠草就撂倒了,太师还说什么‘武功高强、百毒不侵’,看来言过其实。”
赵福赔笑:“毕竟是金枝玉叶,养尊处优,哪经得起折腾。”
“仍不可大意,你再去仔细打探,看他是否在作戏。”
“是。”
赵福退下后,赵正恪踱至窗前,望着窗外浓稠的夜色,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低声自语:“三皇子……你此番来舜东,究竟有何手段?”
他并不知道,此时梅屹寒正悄无声息地伏在书房屋顶,将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驿馆内,崔一渡虽“卧病在床”,实则正悠闲倚枕翻阅书卷。汤推门而入,低声禀报:“殿下,梅侍卫传回消息,赵正恪果然起疑,已派赵福再探虚实。”
崔一渡目光未离书页,“让他探。你安排人手,盯紧赵福。若他尚未灭口,今夜必会去找驿丞。”
汤耿领命而去。
夜深时分,赵福果然悄悄潜出赵府,未带随从,独自一人拐入城南小巷。他一路迂回绕行,最终闪进一间不起眼的民宅。梅屹寒如夜影般悄然跟上,伏于对面屋顶。
民宅内灯火微明,驿丞被绑在椅上,口塞破布,满面惊恐。屋内另有两位彪形大汉,显然是赵福的打手。
赵福走到驿丞面前,扯掉他口中布团,冷声问:“说,景王是不是装病?”
驿丞连连摇头:“不是装!真的不是!大夫都诊过了,确实是中毒腹泻!”
赵福眼神阴鸷:“那他为何还留着你?按常理,你下毒事败,他该当场将你格杀,或打入大牢。为何只关在驿馆柴房,还让我的人如此轻易就将你弄出来?”
驿丞怔住:“我……我不知道啊……”
赵福盯着他半晌,忽然嗤笑:“我明白了。他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说罢后退一步,向两名大汉使了个眼色:“处理干净。”
大汉拔刀逼近驿丞。寒刃即将落下之际,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汤耿带人疾冲而入,刀光闪动,不过瞬息之间,两名大汉已被制伏。赵福转身欲逃,却被早在窗外埋伏的侍卫一举擒拿。
梅屹寒自屋顶跃下,步入屋内,冷眼扫过:“全部绑了,押回驿馆。”
驿丞早已吓得失禁,被侍卫拖起时仍哭喊不止:“大人饶命,饶命啊!是赵管家让我下的毒!毒药也是他给的!”
赵福被堵住嘴,只能狠狠瞪着驿丞。
一行人返回驿馆时,崔一渡已“病愈”,正安然坐于厅中品茶。他看向被押跪于地的赵福,微微一笑:“赵管家,深夜不在府中侍奉你家老爷,出门有何贵干?”
赵福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不说也无妨。”崔一渡放下茶盏,“刺杀钦差,按律当斩。你虽为奴仆,但既是赵府管家,赵正恪治下不严,亦难脱罪责。明日本王便上奏朝廷,请旨查办赵府。”
赵福脸色霎时惨白。
崔一渡起身,走至他面前,俯身低语:“不过,你若愿说实话,指认赵正恪指使你下毒,本王可保你不死。”
赵福眼神剧烈挣扎。
崔一渡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赵正恪命你来灭口,便是将你当作弃子。你为他卖命,他却要你死。这样的主子,值得你效忠吗?”
良久,赵福终于颓然低头:“我……我说……”
赵福的供词很快录毕,签字画押。但崔一渡并未立即动赵正恪。仅凭一个管家、一份供词,尚且扳不倒盘踞舜东多年的盐商巨头。此刻打草惊蛇,反会让真正的幕后之人藏得更深。
崔一渡吩咐道:“先将人扣押。对外宣称赵管家涉嫌盗窃,被本王扣查。”
汤耿略显不解:“殿下,为何不直接拿人?”
“时机未到。我要看看,赵正恪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