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急得嗓门都哑了:
“林老板,你帮我看看!这衣服是不是有问题?我家娃穿了半天就痒得哭,我媳妇用肥皂洗了三遍,还是扎人!上次我在你这儿买的作业本,质量好,我以为老钱的货也靠谱,没想到坑娃!”
林凡接过仿品,凑到鼻尖闻了闻,有股刺鼻的化学味,他用指甲轻轻一扯领口,线就松了,露出里面混着的化纤丝:
“大哥,这料子掺了至少五成化纤,红星厂的棉料是没这味的,你看我这正品,洗了还有胰子的淡香。”
他取了件正品给孩子换上,孩子摸了一下胸口的笑脸布标,哭声慢慢停了,还伸手揪了揪衣角。
男人当场买了两件,说 “以后再也不图便宜买老钱的货了,娃遭罪比啥都强”,后来这男人还介绍了厂里的工友来买,成了常客,每次来都要跟林凡聊两句,说 “你这货实在”。
“妈的!太欺负人了!我找那老东西算账去!”
王猛气得眼睛通红,抄起门闩的动作太急,木柄撞在货架上,震得橡皮和铅笔盒哗啦啦响,玻璃罐里的水果硬糖也跟着晃,掉了两颗在地上。
他红着眼圈,喉结滚了好几下,声音都哑了:
“咱辛辛苦苦做的货,熬夜盯厂,跟师傅说好话,凭什么让他抢生意!他那货是垃圾!穿坏了孩子怎么办?我家娃上次穿化纤的,后背起了一片红疹,哭了半宿,我媳妇抱着娃哭了一夜!”
“站住!”
林凡厉声喝止,伸手拽住王猛的胳膊,指腹蹭到他胳膊上的老茧 —— 那是王猛之前在工地搬砖磨出来的,搬一袋五十斤的水泥才赚五毛钱;
磨破了多少双手套才攒下点钱,有次手套磨破了,他的手被水泥烧得通红,还坚持搬完了最后一袋。
“你去了能怎么样?打坏了人要赔医药费,最少得两百块,上次东头老周跟人打架,赔了五百,还被派出所关了三天,派出所来了店都得关,咱们这月的房租还没交呢!这不是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林凡的声音有点抖,想起王姥姥上次来店里,塞给他一篮子鸡蛋,鸡蛋还带着鸡窝的温乎气,王姥姥说
“凡子,别跟人置气,挣钱不容易,你爸妈走得早,我们就盼着你安稳”,这话像根针,扎得他心里疼。
王猛梗着脖子,把脸扭向窗外,街上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地过,卖冰棍的吆喝声 “绿豆冰棍 —— 五分一根” 飘进来,衬得店里更闷,连风扇吹的风都是热的,风扇还是去年夏天买的二手货,转起来嗡嗡响,吹出来的风都带着股旧铁味。
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拿起仿品,指尖捻着稀薄的布料,突然想起小时候看爷爷修锄头 —— 断了的木柄用铁丝缠紧还能用,只要肯想办法,总有出路。
上次爷爷修坏了的犁,别人都说扔了,爷爷却用木头补了补,还能用好几年。心里那点堵得慌的感觉慢慢散了,换成一股硬邦邦的劲。
“他打价格战,咱不能跟着打。咱的优势是质量和服务,他仿得了样子,仿不了料子,仿不了咱对孩子的心思。”
他沉声道,
“猛子,你去巷口找李木匠,要块两米长、二十厘米宽的泡桐木板 —— 泡桐木轻,挂着方便,还不重,上次李木匠给人做招牌,用的就是泡桐木,说‘这木头像样,还不贵’。
用朱砂红的漆写字,写‘郑重声明:
本店 “笑笑” 牌童装,采用新疆优质长绒棉,红星纺织厂定点精工制作,每厘米八针锁边,无化纤无荧光剂,谨防劣质仿冒,勿因价低忽视孩童健康’,就挂在店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让路过的人都看见!上次有个顾客说,看见声明才敢买,怕买着仿品。”
说完他又想起布标,立刻摸出通讯录 —— 那本子封面都磨破了,是去年开学时进的笔记本,没卖完自己用了,里面记着作坊的电话,还有红星厂徐主任的传呼号,传呼号他背了好几遍,就怕忘了。
他跑到巷口的公用电话亭,投了个硬币,硬币 “叮” 的一声落进去,拨通了巷尾刺绣坊刘姐的电话,特意叮嘱:
“刘姐,能不能加急?布标用双层棉线,笑脸的针脚密点,每毫米两针,别让人家轻易仿了去,我多给你加五块钱加工费。上次你给我绣的字,特别好,别人都夸。”
挂了电话,他又骑着自行车去市区找徐主任,自行车骑得飞快,风吹得的确良衬衫贴在背上,汗湿了一大片,连裤脚都沾了尘土,路上还差点被一辆拖拉机蹭到,拖拉机 “突突” 响,吓得他赶紧捏紧车闸,车轮在地上擦出道黑印。
徐主任的办公室在红星厂的二楼,墙上挂着 “1995 年先进车间” 的奖状,边角有点卷,是去年车间得的,徐主任说 “这奖状是大家伙儿的功劳”。
桌上摆着个搪瓷缸,印着 “劳动模范” 四个字,缸沿有个小缺口,是徐主任年轻时得的,用了十几年了,里面还泡着菊花茶,飘着几朵干花。
徐主任听了林凡的想法,拍着他的肩膀笑:“你这小子,脑子转得快,比我家那混小子强多了。咱红星厂虽然效益差,但不能砸了质量的牌子。
上次有个个体户来订布,想掺点化纤,我直接拒了,说‘咱红星厂的布,不能掺假’。我让车间在袖口加个小太阳刺绣,直径一厘米,针脚密点,仿起来费劲,再给你盖个‘红星定制’的红章,印在吊牌背面,别人仿不了,这章是车间的公章,只有我能盖,上次给别的个体户盖章,我都没同意。”
回店的路上,林凡骑着车,看着路边的梧桐叶飘落在柏油路上,被风吹得打旋。突然想起周边的乡镇集市 ——
清水县有五个乡镇,每个月逢五逢十赶集,比如柳溪乡的集市,能有上千人,摆摊的都抢着占位置,卖童装的却很少,大多是卖农资和小吃的。
小时候跟着妈妈去赶集,摆摊的张阿姨卖的小衣服特别受欢迎,因为她会给孩子试穿,还帮着改尺寸,不管买不买,都给孩子递颗糖,上次妈妈还跟他说 “张阿姨的生意好,是因为实在”。
他心里一动:或许可以让王猛去赶集,开辟第二战场 —— 集市上的人更认实在货,钱老西的仿品一对比就露馅,而且乡镇上没有百货大楼,杂牌童装多,“笑笑牌” 的质量能突出优势。
王猛第一次去柳溪乡集市,天没亮就骑着三轮车出发,三轮车 “吱呀” 响,他蹬得满头汗,额头上的汗滴在车把上,他用袖子擦了擦,继续蹬。
车上堆着五十件童装,用塑料布盖着,怕露水打湿,旁边放着红星厂的质检报告,用塑料袋装着,还有两斤水果糖,是林凡买的 “水果硬糖”,一毛钱三颗,糖纸透明,印着苹果图案。
到柳溪乡集市时,天才蒙蒙亮,他找了个靠近路口的位置,刚把塑料布掀开,就有股棉香飘出来,引着人过来。
刚摆开摊子,就有个挎着竹篮的刘奶奶凑过来,竹篮里装着刚摘的豆角,沾着露水,绿油油的,刘奶奶说 “这豆角是自家种的,新鲜,中午炒肉吃”。
她指着童装问:“这布软和不?我家孙娃穿化纤的总哭,上次在镇上买的,洗一次就缩成肚兜了,孙娃穿不了,只能扔了,心疼得我好几天没睡好。”
王猛赶紧拿起件浅蓝 T 恤,让旁边路过的小娃试穿 —— 那娃是摊主家的,光着膀子,浑身是汗,皮肤晒得黝黑,摊主说 “让娃试试,要是好,我也买一件”。
小娃穿上 T 恤,手在身上蹭来蹭去,咧嘴笑:“奶奶,不扎!比我那件舒服!我那件穿了痒,妈妈总给我挠,都挠红了!”
刘奶奶当场买了两件,还喊来旁边卖鸡蛋的张婶,张婶家双胞胎试穿后,一口气买了四件,说 “这料子好,比镇上的强多了,娃穿得舒服比啥都强”。
那天王猛不仅卖光了五十件,还记下了二十多个预订的名字,回来时三轮车筐里装满了乡邻送的豆角、鸡蛋,他攥着皱巴巴的零钱,跟林凡说:
“凡子,咱这货在乡下太好卖了!那老钱的仿品根本没人要,有个大叔拿老钱的货来比,一摸就说‘这是糊弄人的’,当场就买了咱两件!”
还有县城里几家关系不错的小卖部,比如东关的 “惠民小卖部”、西关的 “家佳乐”;“惠民小卖部” 的老板是林凡的初中同学张强;
之前林凡帮他修过收音机,那收音机是张强他爹留下的,坏了好几年,林凡琢磨了两天,换了个零件才修好,张强说 “你这情我记着”;
“家佳乐” 的老板娘跟王猛的媳妇是远房亲戚,上次王猛媳妇生孩子,老板娘还来送了鸡蛋和红糖,说 “产妇得补补”。
林凡想,能不能跟他们搞代销?卖出去一件给他们提一块五,这样既能扩大销路,还不用自己压货,风险小。
“惠民小卖部” 的老板张强,开张第一天就出了个小插曲 —— 有个穿碎花裙的年轻妈妈,手里捏着十块钱,本来是去钱老西家买仿品的;
路过张强的店,看见挂着的 “笑笑牌” 童装和墙上贴的红星厂质检报告,停下脚问:“这真是红星厂做的?我家娃穿化纤的总起疹子,上次穿化纤衣,疹子半个月才好,去医院花了二十多块。”
张强赶紧拿出林凡给的样品,让她摸:“我老同学亲自盯的厂,你看这针脚,每厘米八针,老钱那货我见过,针脚稀得能透光,上次我去老钱家,看见他的布都是粗布,还沾着灰。”
年轻妈妈当场加了五块钱,买了件米白 T 恤,第二天又带了两个同事来,说 “娃穿了一夜没挠,比之前买的都软,值了”。
不到一周,张强的小卖部就卖了三十多件,他给林凡打电话时,声音都透着笑:
“凡子,你这货救了我的店!之前我这小卖部就靠卖酱油醋撑着,现在天天有人来问童装,连带着酱油都多卖了好几瓶,上次一天卖了十瓶酱油,比平时多卖了一半!”
晚上店里关了门,台灯钨丝滋滋跳了一下,暖黄的光落在笔记本上,把字照得暖暖的。
林凡握着钢笔 —— 是 “英雄 616”,他用了三年,笔尖有点秃,写起字来却很顺手,上次笔尖坏了,他自己用钳子夹了夹,还能用;
笔尖划过纸页,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蝉鸣,蝉声嘶嘶的,是夏天快结束的声音。他把应对策略一条一条写下来:
加印 “红星定制” 吊牌,袖口绣小太阳刺绣,吊牌背面盖红星厂车间公章;上次有顾客说,看见公章才放心,觉得是正品,不会买着仿品。
王猛每周去两个乡镇赶集(柳溪乡逢五、清溪乡逢十),带样品和红星厂徐主任开的质检报告(证明是 100% 纯棉),再带点小糖果,给试穿的孩子;
这次柳溪乡卖得好,下次多带点货,再加点童裤。联系 “惠民”“家佳乐” 等三家小卖部搞代销,签订单,约定卖不出去可退货,每件提成 1.5 元;张强的店卖得好,再跟其他店说说,扩大销路。
店里搞 “买二送一” 活动,送小袜子(五毛钱一双批发的,质量过关,不硌脚);上次有顾客说,送袜子很划算,一下买了四件,还介绍了朋友来。
字迹遒劲,没了白天的慌乱,连笔画都稳了。写完后,他又读了一遍,觉得没问题,才把笔记本合上。笑笑光着脚跑过来,小脚丫踩在水泥地上,有点凉,她跑得飞快,小裙子飘起来,像朵小花儿。
她跑到林凡身边,小手软乎乎的,带着刚吃过钙奶饼干的甜腻味,蹭过林凡紧绷的下颌线:
“爸爸,你皱眉头不好看,像爷爷的老锄头,锄头上有皱纹。爷爷的锄头用了好多年,上面有好多印子,爸爸别像锄头。”
林凡放下笔,抱起女儿,脸埋在她的小肩膀上,能闻到她头发上的奶香,混着点汗味,是最踏实的味道,比布料的棉香还让人安心。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指尖蹭过她后脑勺的胎发,糙糙的,像刚长出来的小草:“爸爸没有不开心。爸爸只是在想,怎么保护好笑笑和咱们的小店,让笑笑以后能穿自己家做的衣服,不用买别人的,还能让别的小朋友也穿得舒服。
上次那个穿红衣服的小朋友,穿了咱们的衣服,还跟笑笑说‘真舒服’呢,你忘了?”笑笑用小手摸着他的脸,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硬糖 ——
是店里卖的 “水果糖”,一毛钱三颗,糖纸是透明的,印着苹果图案 —— 糖纸沙沙响:“爸爸吃糖,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上次我摔疼了,王猛叔叔给我吃糖,就不疼了。叔叔说糖是甜的,能让人开心。” 林凡把糖含在嘴里,甜意慢慢化开,是橘子味的,压下了心里的涩,连喉咙都舒服多了。
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木框窗户照进来,落在堆在角落的作业本上。
林凡把笔记本放进抽屉里,抽屉里还放着姥姥离开前塞给他的二十块钱,他没舍得花,压在最底下,每次看到这钱,就想起姥姥的话。
他走到门口,锁上门,门闩插上时 “咔嗒” 一声,街上的声音淡了点,只有卖夜宵的吆喝声隐约传来:
“馄饨 —— 两毛一碗 ——” 卖馄饨的张大爷,每天晚上都来,馄饨包得大,馅也足,汤里还撒点葱花,上次林凡吃了一碗,暖得胃里舒服极了。
商海的风浪已经起了,
吹得他这艘小破船晃了晃。
这船不大,
装着 “晨光文具店” 的红漆招牌(是他自己写的,漆掉了点,他补了两次,第一次补的漆颜色有点浅,第二次才调好,现在看着鲜亮);
装着笑笑的笑声(每天早上笑笑都会在店里唱儿歌,跑调却好听,上次唱《小星星》,还把 “亮晶晶” 唱成了 “亮晶京”,逗得王猛直笑);
装着王猛的信任(王猛说 “凡子,我信你,你指哪儿我打哪儿,就算赔了,我跟你一起扛,上次你说要做童装,我立马就把攒的两百块拿出来了”);
还有姥姥的期望(姥姥说 “咱家就靠你了,你踏实,准能成,你爸妈要是在,也会为你骄傲”)。他不能让船翻了,哪怕风浪再大,他也要掌好舵,把船划向稳当的地方。
与钱老西的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巷尾的梧桐叶又落了一片,飘在店门口的青石板上,叶面上的纹路清晰,像刻着日子。
林凡弯腰捡起叶子,指尖摸着叶脉,心里那条路也越来越清晰 ——
这条路有坑,有钱老西的刁难,有卖不出货的慌,但也有笑笑的笑声,王猛的信任,姥姥的期望;
还有顾客说 “娃穿得舒服” 时的满足。
他把叶子夹在笔记本里,像夹了片小小的希望。
夜风轻轻吹过,带着点槐树叶的清香,
吹得店门口的铁皮铃铛叮铃响,像在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奏起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