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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武松

    公衙之内,蓦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宛如鬼哭神嚎,让许多瓷器都生出了裂缝,有的甚至咔嚓一声炸碎开来。

    若有其他活人在此,在这叫声下顷刻间便会耳膜流血,成为聋子。

    但此时人戏合一的周生却夷然无惧,哪怕双耳处嗡鸣震响,可他眼中却只有自己的猎物。

    杀鬼!吃鬼!

    即是度鬼。

    他张开血盆大口,森白的牙齿仿佛成了杀鬼的利刃,有某种神力加持,滋啦一声就又咬下了一大块阴兵的血肉。

    口中一嚼,血肉顿时化作阴气入腹,让那宛如闷雷般的肚肠终于好受了些。

    猖兵眼中的磷火也随之减弱了一分。

    祂挥起蒲扇般的巨手,试图抓住周生将其甩出,但下一刻,一块惊堂木拍在了祂的脑袋上。

    是的,谁规定惊堂木就只能拍桌子?

    周生以木为砖,就仿佛手持金砖的哪吒,擎天一举,当头砸下,如彗星袭日,陨降星沉。

    轰隆!

    响声虽不如先前嘹亮,却胜在距离够近,浩然气犹如一座大山落下,砸得猖兵晕头转向。

    咔嚓一声,惊堂木上再次多了一道裂痕。

    不过此时的周生已经完全顾不上心疼,他眼中早已被冲天的煞气萦绕,金刚怒目,须发狂舞。

    一口!一口!又一口!

    只嚼得那恶鬼骨烂筋折,血肉模糊,阴气好似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去。

    时不时还口吐烈焰,烧得皮开肉绽,外酥里嫩。

    起初那猖兵还试图挣扎逃走,可随着阴气大量流散,祂巨人般的身躯也迅速缩小。

    终于,素来以凶悍著称的猖兵,也感觉到了恐惧。

    “天师饶命!”

    “圣君,圣君不要吃我……”

    这一刻,似乎连祂都无法分辨出,那正在嚼鬼而食的,究竟是唱阴戏的戏子,还是威震九幽的天师钟馗?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求饶声也渐渐隐去,直至消失不见。

    周生一拳砸下,却落了个空,拳头将青砖地面砸出了一道道裂痕。

    周围已再无一丝阴气。

    那凶悍霸道的猖兵,就这样烟消云散,魄灭魂飞。

    这一刻,他脑海中的龟甲洛书绽放出璀璨的光芒,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醒目。

    积攒的能量瞬间飙升数倍,为整个龟甲都渡上了一层辉光,晶莹剔透,灼灼流光。

    周生本该大喜,可他现在的状态却很不对。

    猖兵已死,他却怔怔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从戏中人的状态里退出。

    人戏合一,是阴戏中一种非常玄妙和高深的境界。

    很多阴戏师,甚至一辈子都没有体验过这种境界,这是阴戏师和戏中人物的情感、经历等达成了一种灵魂的共鸣和交融。

    如戏痴一般分不清虚幻和现实,传说进入这种境界的人,耳畔会听到神祇的低语,犹如仙人指路,从而神通大增。

    可这种境界也有一个极大的副作用,那就是如果入戏太深而无法出戏,最后会彻底分不清自己是谁,变得疯疯癫癫,走火入魔。

    也就是所谓的戏疯子。

    玉振声之所以会认为周生的天分奇高,是阴戏一脉不世出的奇才,就是因为周生小小年纪,就已经数次触摸到了这种境界。

    换言之,在扮演上,周生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

    这是独一无二的天赋,却也是可能让他走火入魔的毒药。

    阴戏两大准则,第一不要出戏,第二不要出不了戏。

    周生此刻就在面临着出不了戏的困境。

    这回唱钟馗,和桓侯时还不一样,那时沈金花给他的压力,远远不如今日的猖兵。

    在生死之间的刺激下,他已经被逼出了所有的潜力,再无一丝一毫的余地,也是他学戏以来,最投入和沉浸的一次。

    此时此刻,他耳边仿佛真的听到了某种呢喃声,威严、深沉、浩大,喊着他的名字——钟馗。

    终南进士、赐福镇宅圣君、驱魔帝君……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位骑着猛虎,穿着官袍的雄伟身影缓缓走来,身后有五尊鬼王托着一口巨大的长剑。

    突然,那道身影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刹那间,周生如坠冰窟,遍体生寒,仿佛看到了两轮血色的太阳。

    他情不自禁地想向着那道身影靠去,似乎只要和其融为一体,便能拥有举世无双的神力,长生不死的寿命。

    可内心深处始终有个声音在回荡。

    醒来!

    你不是祂!

    快醒来!!

    现实中,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闪过一丝波动,而后举起手中的惊堂木对着自己的脑门狠狠一拍!

    下一刻,他浑身如遭雷震,整个人瘫软在地,大口喘息,一滴滴汗水顺着脸上的油彩滑落,将地面染得五颜六色。

    终于出戏了!

    远处的某座屋檐上,玉振声悄悄放下了手中的石子,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整个人却松弛了许多。

    他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半晌只吐出了一个字。

    “彩。”

    ……

    朱府。

    自丈夫离开后,自觉有些头晕,便躺在床上休息的县令夫人突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心惊肉跳,口干舌燥。

    脖颈处竟隐隐作痛。

    特别是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翠翠——”

    她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字,才想起来翠翠已经不在了,于是又喊了一个丫鬟的名字。

    可外面无人作答。

    “红云、碧月、细柳……”

    一连喊了几个贴身的丫鬟,却都无人应答,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甚至连蝉鸣和鸟叫似乎都听不见了。

    县令夫人心中涌现出一层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段戏腔。

    “杀得那楼中尸横遍——”

    “杀得那楼外鸦无声——”

    她吓得一哆嗦,悄悄从窗户处望去,却看到了惊悚的一幕,只见地上到处都是家丁的尸体,血溅三尺,一地残尸。

    每一人都是一刀割喉,刀法又快又狠。

    噗通!

    随着最后一人捂着喉咙倒下,那道如太岁魔神般的身影屹立于尸山血海之中,手中宝刀滴血。

    “快意恩仇江湖事,留得青史一段名!”

    “哈哈哈!”

    那人笑声豪迈,又渐渐收腔,如刀锋般的眼眸突然望向那正在窗户处偷窥的县令夫人。

    县令夫人惊恐万分,惊叫一声,立刻朝着门口跑去,想要逃命。

    然而她刚打开门,一口冰冷的鬼头刀就刺穿了她的心脏。

    “唔……”

    她似是想问为什么,可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却让她完全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就在这时,那道身影轻轻靠近她的耳边,唱出了最后一句。

    “血溅鸳鸯楼——”

    “武松!!”

    噗通!

    县令夫人的尸体倒在了地上,至死她都没想明白,那人为何要杀自己。

    可她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流出了一行热泪。

    似是感激,又似是终于放下了某种执念。

    周生收刀而立,轻轻一叹。

    “莫道桓侯不辩冤,行者刀下正悬奸。”

    “沈大家,一路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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