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黄昏日落。
周生终于回到了自己家中,他已经洗了脸谱,脱下戏服,换回了常穿的那身玄袍。
虎口处随意用青布缠绕包扎了一圈,长发略有些散乱,其中有几缕还有着干涸的血渍。
抬脚跨火盆,入家门。
那汹涌的火焰竟变得飘忽不已,如被风吹。
正在水缸前逗弄金鱼的玉振声微微一顿,而后缓缓转身,眸光落在弟子身上。
血腥气,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几乎是难以抑制。
这是大开杀戒后的情不自禁。
而历经了血与火的淬炼,徒弟此刻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坚毅、冷锐,仿佛一截精钢,在不断的捶打中,终于有了剑胚模样。
微风拂过,玄袍猎猎飘舞。
周生放下戏箱,身姿挺拔,朝着师父抱拳行礼。
“师父,谢谢。”
这一声谢,说得没头没尾,却格外认真。
他虽然没有感应到师父的气息,却可以断定,自己唱阴戏时,师父一定就在旁边。
也是因为有师父在,他才可以放手厮杀,拼尽一切终于赢了那猖兵。
眼前这个身形瘦削,喜欢溜猫逗鱼的精神老头,已经默默地在这个世界为他撑了十六年的风雨。
“戏是你自己唱的,谢我做什么?”
玉振声冷笑一声,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住,连忙转过身去背对徒弟,继续逗弄那条小金鱼。
周生微微一笑,也不点破,而是道:“师父,那我去给祖师爷上柱香。”
“去吧,上完了香,记得把祖师爷的神像装进箱子里,另外你再收拾收拾东西,趁太阳还没下山,咱爷俩赶紧逃命吧。”
周生:“……”
“呵呵,臭小子,你记住了,干咱们这一行的,谁没开过杀戒?”
“不沾血的雏儿,永远都成不了鹰。”
“但要想在大开杀戒后还能过安稳日子,你逃得就要比谁都快。”
顿了顿,他总结道:“杀人的刀越狠,逃命的腿就要越快!”
周生默默记下了师父传授的江湖经验,然后丝毫不墨迹,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一切。
背着祖师爷的神像,提着吃饭的戏箱,揣着私房钱,轻装上路。
他不仅没有离开久居之地的不舍,反而还有些兴奋。
杀完人就跑,真刺激!
以前他虽然也杀过人,却都只是被动出手,一般杀的都是要抢劫他的土匪强盗,这一次却是主动出手,而且杀得不是三五个。
仿佛有道无形的枷锁被劈碎了,让他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别着急,把你的头发给我一缕。”
玉振声一边逗着鱼,一边伸手道。
周生一愣,而后没有犹豫便割下了一缕发丝给师父。
对他们唱阴戏的来说,头发和生辰八字都是秘密,不能轻易示人,否则就有可能被人下咒。
比如阴百家中的鲁班木师一脉,就擅长这种厌胜之术,只要一缕发丝,甚至就能害了一家三代人。
但是对于师父,他是完全信任的,没有任何迟疑便给了发丝。
玉振声将发丝打了个奇怪的结,而后取出一张黄符,将发结放入其中,又将黄符折起。
他掐印念咒后,伸手一把便将缸中的金鱼给捞了起来,强行撑开鱼嘴,将那张包裹着周生发结的黄符塞了进去。
鱼腹藏符!
接着他又把金鱼抛入了缸中,受惊的金鱼便在水中游来游去。
“好了,走吧。”
“师父,不带着鱼师兄吗?”
“呵呵,养鱼千日,用在一时,吃了我这么多年的饭,现在也该到它回报的时候了。”
……
黄昏的余晖下,师徒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水缸中的金鱼依旧在游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太阳终于下山,彻底收敛了光辉,明月悄悄升起,夜色降临。
空无一人的小院中,突然刮起了一阵阴风,并不猛烈,甚至还带着一丝暖意,却让周围的蝉虫瞬间失去了声音。
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沉,明明头顶月华皎洁,可院中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下一刻,那在缸中已经安静下来的金鱼突然窜动起来。
它来回躲闪,飘忽如电,仿佛正在被猎食者追赶,疯狂地游来游去,甚至不断撞击着坚硬的缸壁。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金鱼突然静止不动,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而水缸中的水,也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犹如漩涡。
随着一声爆响,整个水缸轰然炸开。
在一地的水中,金鱼已经彻底僵硬,一动不动。
……
“记好这几道手印,是布小雷池的诀窍。”
山路之中,师徒二人正在连夜赶路,借着月色,玉振声一边走,一边传授着几道手印。
周生认出这些手印就是师父刚刚给金鱼塞符时所掐的印诀。
“师父,什么是小雷池?”
“呵呵,常言道,不能越雷池一步,这小雷池,便是我为地府追兵所布的疑阵。”
玉振声微微一笑,解释道:“那水缸布在藏风纳气之处,金鱼又吃了你的发丝,得了你的气机,在鬼神眼中便和你一般无二。”
“祂会暂时把金鱼当成你,在其抓到鱼之前,便无法越雷池一步,直到发现自己被骗了。”
周生此刻才恍然大悟,难怪师父对那金鱼宝贝得不行,走哪都要带到哪,感情就是为了布这小雷池,以备逃命之用。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鱼师兄一路走好。
“师父,那小雷池能挡着多久?”
玉振声望了望天上的明月,道:“你杀了朱县令和地府的猖兵,算算时间,下面要是派人来的话也该到了。”
“那条金鱼是我以秘药喂养出来的,非同寻常,就算是黑白无常亲至,拖上两三个时辰应该也没问题,除非……”
“除非什么?”
玉振声眸光深邃,声音低沉道:“除非是那位判官亲自赶来要杀你,如果真是这样,那小雷池最多只能拖上半个时辰。”
“师父,你一定有后手吧?”
玉振声笑着瞥了他一眼,道:“现在知道怕了?杀人的时候倒是干脆利落。”
周生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
不过他并不后悔杀了猖兵和朱县令,一来是顺了心意,二来是给龟甲积攒了大量能量。
现在的洛书,前所未有的富足。
或许已经可以推衍出真正的神仙服云母方!
一条属于他的终南捷径,正在缓缓打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