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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盘踞的五层褐色建筑冷酷地矗立在租界与华界的中心地带。楼顶的瞭望塔一目了然方圆数十里的状况。架在楼顶四个角的四挺机关枪和一门火炮居高临下地控制着附近各交通要道。

    景腾和王莽从一条条窄鼈鼈的巷子里穿行,剑锋直指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

    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也是淞沪派遣军司令官的指挥部,警戒一定密不透风;从大门进去是不现实的,可以试着从瞭望塔和机枪手的视线盲区(这处灯下黑的区域是敌人容易疏漏的角落,相对比较安全)攀爬至楼顶,干掉上面的人,再设法进入司令部。景腾这样想的时候,王莽取下了枪头的刺刀,枪托放在地上,用砖头将刺刀砸进了枪托。

    这是协助他们登上楼顶的工具,只待夜幕降临。

    一辆辆战车冒着白烟、嗡嗡作响地从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开出、奔赴血腥的淞沪战场——大场、蕰藻浜……携带各式武器的士兵黯然地跟在后面,大多数人没了开战前的亢奋。

    景腾看着远去的日军,决定提前行动——人员和战车走后的一段时间,司令部会忙碌一些后续的事,瞭望塔和机枪手也可能换防,这个时间刚好行动。他和王莽提着步枪,从容不迫地沿着墙边走;楼顶的观察哨看见两个淡定走来的“自己人”,以为他们是走向大门,所以并未在意。

    两人走到仓库的窗户前,一个蹲下装模作样地系鞋带,一个向上看。确认楼顶的观察哨没有注意他们,王莽爬上窗户,握紧枪管,举起枪托上的刺刀勾住二楼的窗沿,抓着枪身爬到二楼;站在二楼的窗口,刺刀勾住三楼的窗沿……

    景腾站在墙边警戒,解决地面和楼顶可能出现的威胁。

    王莽站在了五楼的窗沿,紧贴墙壁倾听,确定楼顶的日本兵没向他这边走,朝景腾做了个安全的手势;景腾和王莽一样借助枪托的刺刀一鼓作气地爬到了五楼的窗沿。检查完枪械,两人用刺刀勾住顶层的围挡,同时向上攀爬,手够到围挡的边缘,猛地跃上楼顶,朝丢掉香烟慌忙调整重机枪射击角度的日本兵射击;瞭望塔里的士兵惊诧之余,探出脑袋一看究竟,被景腾一枪撂倒在地。

    枪声和士兵的惨叫惊动了司令部的人;院子里的人紧张地向楼顶张望,反应快的端着枪顺着楼梯往上跑。

    “旅长,我们暴露了!”王莽大喊道。

    景腾跃上楼顶的一刹那,一眼扫过,已知计划不可能实现,只能疾速消灭眼前的威胁。他丢掉步枪,调转重机枪对准院子朝王莽喊:“我打院子里的,你打从楼梯上来的和从大门出去的,防止我们被包围,打完枪里的子弹立刻撤退。”

    王莽朝楼梯扔了颗手榴弹,爆炸过后,抱起重机枪对往上冲的士兵扫射,同时观察并打击从大门迂回的敌人。

    院子里两处沙包掩体里的“歪把子”对准楼顶疯狂地射击,压制了楼上的火力。

    景腾蹲下,倚靠着墙壁,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突突”的子弹打得墙壁“啪啪”作响,击飞了墙壁上一块又一块的混凝土。

    景腾匍匐着把重机枪拖到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面镜子,拔出腰间的匕首刺穿镜子背面的塑料,举着匕首通过镜子观察着院子里——机枪手停止了射击,但依然瞄准着楼顶;两个军官站在机枪旁对着楼顶指指搠搠,讨论攻击的方法。景腾倏地将机枪架在围挡上,对着军官、机枪手和慌乱跑动的士兵一阵歇斯底里地扫射;打光枪里的子弹,楼下他能看见的活人差不多都变为了死人。没有片刻的犹豫,景腾紧接着抱起最后一挺机枪,扔向了院墙外的梧桐树;笨拙的机枪砸断了几根树枝,慢悠悠地摔在了地上。景腾叫了声王莽,从楼顶飞快地起跳,落在梧桐树上,再跳到地上,一刻不停地收拾机枪,趴下瞄准,朝从大门跑过来的士兵射击。王莽对着楼梯上来的敌人打完最后一梭子弹,将枪口对着楼梯口。他这么做,衠是想给敌人造成楼上还有人的错觉,迟滞敌人上楼顶的时间。

    王莽跳向梧桐树,落地后大声呼喊、俟望着景腾;景腾起身,和他消失在来时的华屋秋墟内……

    二十个身手敏捷的日军特战军人紧紧尾随着。

    来到一处残破的早餐店,景腾和王莽停了下来。急切而来的脚步声提醒他们:追兵即将到来。景腾拖出墙角的五六袋面粉,以掌为刀,从中间劈开,提起口袋,将面粉抛洒向空中;纷纷扬扬的面粉漂浮在空中,像突然升起的大雾,使人视线模糊。王莽抓起四袋面粉,走到隔壁的房间,抛撒面粉。追兵见到白茫茫的一片,迟疑了一下,不明就里地对着浑沌的房间煞有其事地放了几枪,一头钻了进去;躲在墙边的王莽拉掉手榴弹的引线,并排放在一起,破窗而出。两声巨响之后,迸裂的弹片撞击在了一起,产生了炙热的火花,引爆了洁白的粉尘,撕碎了穿越朦胧的日军特战军人。

    王莽奔至会合的地点,景腾已在废墟的尸体旁捡来两支步枪和几颗手榴弹;他接过一支,蹲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确定没有敌人跟随,两人消失在了断壁颓垣。

    越来越焦灼的战事冰释了中国各军阀之间的前嫌——在中华民族生死攸关的时刻,粤军、桂军、川军……纷纷赶来增援死伤惨重的中央军。

    口径达305毫米、代号“特二十四榴”的重炮射程可达一万多米,威力巨大。十月下旬,日军为攻克大场,将中国军队的战线劈成两段、己方的军队合为一处,用上了这件秘密武器,和二十四门150毫米榴弹炮一起;一时间,大场在颤动,淞沪在颤动,地裂山崩般!

    杨绎率领的宪兵,从罗店一路打到了大场;斩杀了几百名日本士兵的同时,王敢和另外四名宪兵也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和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战争中勇敢站出来的同胞一样。

    被炮弹蹂躏得千疮百孔的房屋有些支撑不住,颠踬于地;有些竖立着几垛高墙,苦苦地苟延残喘。掀落在地上的屋顶化作了灰烬,只剩桁条和檩托欲哭无泪地燃烧;瘫软于街道的砖石瓦砾伸出无力的双手欲拉扯战车,减缓日本士兵行进的速度,坚硬的履带却轻易地将它们碾压粉碎。幸免于难的房子,此刻又承受着新一波的灾祸——在大部队伤亡殆尽后残留的国军士兵,抱定杀身成仁的气节,埋伏在这些相对坚固的高层建筑中伺机消灭敌人,与敌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日本士兵在堡垒一样的战车的掩护下步步为营的前进,减少了自身的伤亡,又能轻易地铲除守军——发现对己方造成伤害大的火力点,战车的炮手会毫不留情地发射炮弹攻击。为了摧毁战车,国军士兵在身上绑上炸药包或十几、二十枚手榴弹形成“肉弹”冲击,以血肉之躯阻挡侵略者的钢铁猛兽。

    四行仓库建于1931年,是大陆、金城、盐业、中南四家银行共同出资建造的六层钢筋混凝土建筑。几次冲击四行仓库败下阵来,青柳联队藏器待时地占领了四行仓库西侧的一幢四层建筑,架起一门平射炮猛轰四行仓库。四行仓库的混凝土墙厚达三十公分,暂时抵挡了密集的炮火。

    景腾和王莽躺在硝烟弥漫的废墟里,松弛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布满全身的灰尘使他们变成了土灰色,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景腾听着爆炸的震撼之音,想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活着,像赌博;赌桌上,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让王莽跟来似乎不负责任;让杨绎等人留下来、没有按照上峰的命令回金陵,是对还是错?他们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在心里责怪自己的一意孤行?不知杨绎他们怎么样了?眼下,是带王莽撤离,还是加入四行孤军的序列?王莽抚摸着红砖上的细沙,感受它的流动。刚和旅长单独相处时他有些拘束,随着时间的推移,了解了旅长的性格之后,他知道旅长并不在意繁文缛节,只要能酣嬉淋漓地杀敌报国,他可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跟旅长一起作战,美哉,快哉!

    夜色苍茫,景腾醒来。日军的炮火仍在继续,像醉酒酣睡的魔鬼的齁声。

    “旅长,怎样杀进去?”王莽小声地问。

    “先上楼顶,从楼顶往下打;解决掉二楼的炮,再想办法撤进四行仓库。”景腾回答比自己急切杀敌的王莽,不再有带他绕开四行仓库的打算。

    四层建筑物的外表凹凸不平,有许多战燹遗留的弹坑;景腾和王莽将步枪背在身上,借助弹坑从墙壁攀到了楼顶。大摇大摆地融入日本军队前,他们都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是一幢原本为工厂的建筑,会战打响前,老板将机器转移去了大西南, 留下了这个空壳厂房;宽阔的四楼,只有几根钢筋水泥柱静静地支撑楼的重量,诠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担当。六个日本士兵挥舞大锤砸向錾子,镌镵墙壁的水泥;待青砖露出,再用大锤猛夯。打通这面墙,他们就将布置火力对抗四行守军。忙碌的他们对景腾和王莽的走近并不在意,因为一样的服装,因为楼下有人;他们不会想到,这两位是从楼顶下来的。

    王莽摸出匕首,倏地插入一名士兵的后脑;士兵痛苦不堪地摸着头,僵殕。余下的几个诧异地抬起头,又被王莽接连划开了两个喉咙。景腾抓住一个士兵的脖子,猛撞墙面;士兵刚抓住景腾的手试图扳开,脑浆已迸出。手持錾子的士兵嚎叫着扑向景腾,被他一脚踹在了胸口;临死前,他听到了自己的肋骨断裂插进心脏的声音。王莽一刀刺进了挥舞大锤的士兵的心脏,并做了九十度的旋转;士兵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顺着墙壁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抽搐了一会儿,扭头咽了气。王莽擦去手上的血渍,收匕首入腰间,和景腾走向了三楼;三楼的炮声正隆,掩盖了其他楼层的喧闹。五个士兵忙着装弹,从打通的墙壁朝四行仓库击发;快的时候,他们几秒钟射出一枚炮弹。四行仓库的墙壁有了很大的裂口,用不了多久就会坍塌。景腾和王莽端着枪,边走边击发;没走到近前,无处可躲的五个士兵尽数被毙。

    得以喘息的守军很快用麻袋在击穿的墙壁垒成掩体,架起马克沁重机枪寻找敌人射击。

    景腾沿墙角撤离。王莽取过一枚手雷,往墙壁上猛击了一下,掷进盍热的炮筒;炮膛闷哼一声,晃动着冒出了一股白烟。

    二楼的青柳俊听炮声停歇、步枪声响起,不明就里,丢下几个研究作战计划的队长向楼上走,遇到了从墙边往后退的景腾和王莽。

    军容整洁的青柳俊和灰头土脸的景腾一见对方,都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啦!景腾从青柳俊的佐官服判断此人是位大佐,青柳俊看着两个见到自己没有行礼的士兵,突然想到,他们可能就是闹得帝国海军陆战队司令部狐裘尨茸的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想到这儿,青柳俊拔出指挥刀倏地砍向景腾;景腾枪托砸开刀锋,迅速调转枪头,刺刀刺向青柳俊的喉咙,同时命令王莽撤离。王莽愣了一下,转身从窗口跃下。青柳俊双手持刀砍向景腾的脚踝,景腾向上连跳了两阶楼梯躲避,手握枪托将刺刀挥向了青柳俊的眼睛;青柳俊挥刀挡开,上了两阶楼梯,指挥刀直刺景腾的腹部。景腾收回枪,刺刀再次划向青柳俊的喉咙;青柳俊疾速收回了指挥刀,向下连退了几个台阶。

    一个士兵察觉到楼梯处的异常,端着枪跑了过来,看着狼狈的联队长和脏兮兮的“自己人”,不明所以地迟疑着;直到“自己人”的枪朝他掷来、从窗口跳下遁入了茫茫黑夜,他才反应过来——敌人穿着己方的作战服前来偷袭。

    三楼的窗口,发出了几声敷衍了事的枪声。

    如果还有一颗子弹,我一定结果了这个联队长的性命。景腾遗憾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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