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战场·201号要塞
震动不是从地面开始的。
首先扭曲的是光。
要塞上空，那层由数万块“星辰基板”勉强拼接而成的半透明能量护盾，突然泛起密集的涟漪。涟漪的中心并非遭受攻击的点，而是整个护盾的每一个角落，同时向内凹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从四面八方将这片脆弱的蛋壳轻轻攥住。
紧接着是声音的消失。
城墙上正在搬运残骸的士兵、维修符文的工匠、低声交换情报的军官……所有人张着嘴，却听不到自己的呼喊，也听不到同伴的回应。世界被抽成了真空，只剩下心脏在耳膜上擂鼓般疯狂撞击的闷响。
然后，才是那声“轰——”。
那不是爆炸，而是压力达到某个临界点后，护盾结构本身发出的、濒临彻底崩解前的悲鸣。声音沉重粘稠，像万吨血肉被同时碾碎，又像一颗星辰在胸腔里坍缩。
“敌袭——！！最高警戒——！！！”
嘶哑到变形的吼声终于冲破封锁，从城墙最高处的瞭望塔炸开。那是用生命力催动声带的呐喊，塔顶那名A级巅峰的观察员喊完这一句，七窍同时渗出血丝，直挺挺向后倒去。
“铛——！铛——！铛——！”
警钟被敲响。不，不是敲响——是城中央那口以“镇魂星铁”铸造、高三十米的巨钟，在无形的威压下自行震颤发出的哀鸣。钟声不再洪亮庄严，而是尖锐、凄厉，像垂死巨兽的喉咙被割开后的嗬嗬喘息。
威压如实质的海啸，拍打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上。
城墙过道上，一名正在加固箭垛的C级士兵动作猛地僵住。他保持着弯腰搬石的姿势，眼珠暴突，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寸寸炸裂，瞬间变成一个血人，然后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石块从松开的手中滚落，沿着城墙内壁一路磕碰坠落。
这不是攻击，仅仅是……存在本身带来的碾压。
指挥所内，格林面前的合金桌案“咔”一声裂开一道贯穿的缝隙。他扶住桌沿的手指因用力而苍白，手背青筋虬结，但身躯却挺得笔直，像一杆插在怒涛中的标枪。
他比任何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那不是一道威压，是十三道。
城墙之外，深邃的星空背景下，十三轮“太阳”正在缓缓升起。不，那不是太阳，是十三道仅仅释放气息就让空间扭曲、光线逃逸的恐怖存在。其中最核心的那一轮，金光炽烈到无法直视，仅仅是余晖扫过，就让刚刚用“速凝星尘”勉强填补好的城墙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结阵——！！‘九渊镇岳’，起——！！！”
格林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响彻全城，嘶哑却不容置疑。他一步踏出指挥所，身形冲天而起，悬浮在要塞中央广场上空。那里，一座直径超过五百米的巨大阵法基盘早已刻画完毕，只是基盘上镶嵌的无数能量节点，此刻大半黯淡无光。
“所有能动的人！填入阵眼！能量矿！全部砸进去！不要保留——！！”
绝望吗？当然。当那十三轮“太阳”的气息毫不掩饰地铺开时，格林就明白了，这不是试探，不是骚扰，是彻彻底底的、带着碾碎一切意志的灭绝性降临。
但他不能停。他是格林，是秦破军战死后接过指挥权的人，是这座要塞、是身后数万伤痕累累的战士、是更后方那些脆弱防线仅存的屏障。
“嗡——！”
还活着的战士，无论是断臂的、瘸腿的、眼眶还在渗血的，全都疯狂地冲向广场，扑向那些黯淡的阵眼。空间戒指被扯开，里面珍藏的、准备用来突破瓶颈的、甚至是从阵亡战友身上收集的星晶、尸晶、能量块……像不要钱的碎石般倾泻进阵眼凹槽。
“给我——亮起来——！！”
一名少了半条胳膊的SS级千夫长，将自己的断臂伤口直接按在一个阵眼上，燃烧本源精血，强行催动能量注入。
光芒，一点一点，艰难而倔强地从巨大的基盘上重新亮起。像是风中之烛，颤抖，却不肯熄灭。
格林站在主阵眼上方，感受着脚下汇聚而来的、驳杂却汹涌的能量洪流。这些能量来自残存的战士，来自储备的矿产，来自燃烧的生命，来自不屈的意志。
他的气息开始攀升。
SSS级巅峰的瓶颈，在这股汇集了整个要塞最后希望的洪流冲击下，被粗暴地、不计后果地冲开。
一百一十万……一百一十五万……一百三十万……
生命等级的数值在灵魂感知中疯狂跳动，每跳一次，他的五脏六腑就传来仿佛被撕裂又重组的剧痛，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又在蒸腾的能量中被灼干。
一百四十五万！
他停在了这里，一个短暂踏足、却无法稳固的“准神”门槛。代价是脚下基盘超过三分之一的阵眼，因为能量过度抽取而彻底炸碎，连带里面的战士一同化为飞灰。
足够了。
格林睁开眼，眼中已布满血丝，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两点冰冷的火焰。他双手虚按，脚下巨大的“九渊镇岳阵”爆发出昏黄色的厚重光晕，像一口倒扣的巨碗，勉强将整个要塞核心区笼罩。
也就在光晕成型的刹那——
“咔嚓……轰隆！！！！”
东侧城墙，那段刚刚用巨岩和金属梁加固过的、长达三百米的墙体，从内部炸开了。
不是被外力击碎，而是在那无孔不入的、恐怖的威压持续侵蚀下，结构强度达到了极限，从最微小的分子键开始崩解。数以万吨计的岩石、合金、符文碎片，混合着尚未撤离的士兵残躯，化为一场向内倾泻的死亡暴雨。
烟尘冲天而起，又被无形的力场压制，贴着地面翻滚，如同黄色的浊浪。
浊浪之中，一点金光，亮了起来。
然后是一道身影，踏着漫天飞扬的碎石与尘埃，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金甲覆身，每一片甲叶都流淌着内敛却令人心悸的暗芒。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每一步落下，周围的尘埃、碎石、甚至崩散的能量粒子，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镇压、归于死寂。
图格西姆。
他甚至没有看两侧那些在阵法光晕保护下、依旧被余威压得半跪在地、口鼻溢血的人族战士。他的目光，直接穿越了混乱的广场，落在了悬浮在半空、浑身蒸腾着血色能量雾气的格林身上。
他身后，烟尘缓缓沉降，露出另外十二道静静矗立的身影。高矮胖瘦不一，种族特征明显，但无一例外，周身都荡漾着让空间微微扭曲的磅礴气息。
十二尊半神，如同十二座沉默的山岳，一字排开。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201号要塞。连伤员的呻吟、能量的滋滋声、甚至心脏的狂跳，都在这一刻被那十三道身影散发出的、冰冷彻骨的意志冻结了。
只有风，卷着血腥和尘土，穿过破碎的城墙豁口，发出呜呜的哀鸣。
一名拥有S级“洞察之眼”天赋的至强者，颤抖着举起手，指向图格西姆。他的眼球因过度催动异能而布满血丝，几乎要炸开，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将灵魂感知到的信息，嘶哑地念了出来：
“……狗头族……高级准神……攻击……282万……防御……275万……敏捷……280万……”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282万攻击……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半神的范畴，触摸到了“神明”领域的边缘。而他们这边，最强的格林将军，刚刚以燃烧潜力和众多战士生命为代价，才勉强将生命等级推到了145万，还无法稳固。
差距，是令人绝望的鸿沟。
人群边缘，一名负责通讯的年轻战士，手指紧紧攥着一枚已经黯淡的传音符。就在城墙崩塌、图格西姆现身的前一秒，他刚刚将一条简短到极致的信息发了出去。信息的接收者，是“李勇”。
他看着远处那尊沐浴在淡淡金光中、如同神祇般漠然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再无回应的传音符。
就算李勇将军收到信息，又能怎样？
就算他立刻掉头赶回，又能怎样？
来的是一位真正的、高级准神，是足以正面硬撼人族君王的恐怖存在。而李勇将军，只是一位君王候选人。
年轻战士的脸上，恐惧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慢慢、慢慢地将那枚传音符收进贴身的内袋，手指隔着衣料，轻轻按了按。
那不是期待援军，那只是一个战士，在生命最后一刻，完成了自己职责的……最后仪式。
图格西姆终于将目光从格林身上移开，缓缓扫过这座残破的要塞，扫过那些在绝望中依旧紧握武器、怒视着他的人族士兵。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色的竖瞳里，只有一片俯瞰蝼蚁的漠然。
他抬起了右手，覆着金甲的手指，对着格林，以及他身后那颤抖的“九渊镇岳阵”光晕，轻轻向下一划。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只有空间本身，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尖锐的撕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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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世界·中央石殿
殿外，丰收的喧嚣与生命的蓬勃，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极其微弱的余韵。
殿内，寂静无声。
苏铭盘膝坐在石殿中央，双眸微阖，呼吸悠长而平稳。在他身前，十余枚“诸天紫晶”静静悬浮，散发着柔和而梦幻的紫色光晕，将他的面容映照得有些朦胧。
他没有修炼，没有尝试冲击瓶颈。
只是静静地“感受”。
感受着核心世界亿万生灵劳作时散发的、混杂着希望、疲惫、麻木、期待的纷杂情绪波动；
感受着脚下大地深处，那半神神性结晶与丧尸病毒接触后，产生的、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规则层面的“蠕动”与“交融”；
感受着更遥远、更模糊的……来自灵魂深处，那些被他种下烙印的“眼睛”传递回的、破碎而遥远的画面与悸动——焦土、琉璃化的地面、冰冷的金色甲胄、以及某种令人灵魂发紧的、磅礴而暴虐的意志惊鸿一瞥。
他放在膝上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仿佛在无形的琴弦上，拨动了一个音符。
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子里，没有即将面对未知强敌的紧张，没有目睹丰收的喜悦，也没有对瓶颈的焦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海面，映照着空中那十余点梦幻的紫光。
他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枚紫晶上。
指尖抬起，缓缓向前伸去。
距离那枚紫晶，还有三寸。
殿外，幽静刚刚将最后一颗筛选好的“龙血稻”米芯放入陶瓮，直起有些酸痛的腰身，望向石殿的方向，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露出一个浅浅的、期待的微笑。
两个世界，丰饶与毁灭，宁静与咆哮，希望与绝望……
在这一刻，被一只缓缓伸向紫色结晶的手，无声地连接。
指尖，即将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