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再次笼罩了破碎的广场。
这一次的死寂，与之前不同。之前是绝望压垮了声音，是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连呐喊都被冻结的窒息。而此刻的死寂，是震惊、是茫然、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诡谲悄然弥漫，掐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那数百团刚刚爆开的血雾，尚未在空气中完全消散，残存着刺鼻的甜腥味。
图格西姆舔舐嘴角的动作，还凝固在众人的视网膜上。
而他身旁，那尊刚刚开口戏谑、提议索要“人族祖阵”的半神——一个体型格外魁梧、身披厚重骨甲、气息在十三尊半神中也算中上的狗头族强者——话音似乎还在空气中飘荡。
“……将人族祖阵交出来，饶尔等不死……”
话音的尾巴，还带着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
然后。
没有预兆。
没有能量波动。
没有空间涟漪。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泄露。
就像一幕拙劣的舞台剧，演员的头颅突然被无形的绳索扯飞。
那尊魁梧半神的脖颈处，平滑的、闪烁着暗金色金属光泽的厚重骨甲，连同里面坚韧堪比合金的肌肉筋膜、粗壮的脊椎骨……一切的一切，在同一水平面上，齐齐断开。
断口光滑得令人心悸，像是用世界上最锋利的激光，在静止状态下切割了无数次才有的效果。
头颅向上飞起，脱离了脖颈。
脸上那抹戏谑残忍的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转换，金色的竖瞳里还残留着刚才说话的得意与对人族战士的轻蔑。只是这眼神，在头颅离体的瞬间，迅速被一种极致的茫然和空洞取代，仿佛他至死都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没有鲜血喷溅。
一丝都没有。
伤口断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琉璃化”光泽，所有的血管、组织液，似乎在被切断的瞬间，就被某种极致的高温或奇异的规则力量彻底“封死”甚至“蒸发”了。
这违背了常理，违背了生命构造，更违背了半神级强者那磅礴生命力应有的反应。
头颅在空中划过一个短暂的弧线，开始下坠。
也就在它下坠的同一刹那——
头颅，以及下方那具依然保持着站立姿态、颈部顶着光滑断口的无头身躯，还有那柄刚刚举起、似乎想配合话语做点什么手势的沉重战斧……
一起，消失了。
不是隐身，不是高速移动。
是“消失”。如同被一块无形的、巨大的橡皮擦，从现实这幅画布上，轻轻擦去。
原地，只留下一片极其干净的空气，干净得连一丝血腥味、一点能量残留、甚至一点微尘都没有，与周围弥漫的血雾和废墟环境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格林半跪在坑底，一只手死死抓着插入地面的断剑剑柄，另一只手捂着胸口，指缝间不断渗出黑红色的血沫。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处“空白”，瞳孔因为过度惊骇而缩成了针尖。
他身后的阵法光晕内，那些刚刚目睹同伴爆成血雾、自己也被重创吐血的战士们，此刻也忘了伤痛，忘了恐惧，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方向。
发生了什么？
谁干的？
怎么做到的？
无数问号如同沸腾的气泡，疯狂涌上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头，却找不到任何答案。未知带来的寒意，甚至比刚才面对图格西姆碾压般的力量时，更加彻骨。
图格西姆脸上的那一丝“愉悦”瞬间冻结，然后如同破碎的冰面般崩解。
他金色的竖瞳，第一次剧烈收缩，里面倒映着那片刺眼的“空白”。他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想用不同的角度，确认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没有幻觉。
他手下实力排名前五的百夫长，一尊浸淫力量法则数百年、防御力在同阶中堪称出色的半神，就在他身边不到十米的地方，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人像切豆腐一样切掉了脑袋，然后连人带尸，凭空抹除？
这已经超出了“刺杀”的范畴。
这是湮灭。是彻彻底底的、从存在层面上进行的“删除”！
一股冰冷的、久违的、名为“惊悸”的感觉，如同毒蛇，悄然缠上了图格西姆的心脏。以他高级准神的境界，对能量、空间、乃至一定范围内因果的感知都敏锐无比，可刚才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没有杀气，没有敌意，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轨迹……什么都没有！就好像那尊半神的存在本身，被这个世界的规则突然“否定”了一样。
不！
不可能！
人族祖阵？难道是某种他不知道的、人族压箱底的诡异阵法手段？可以做到如此无声无息、无视防御的定点清除？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人族祖阵固然有汇聚众力、越阶杀敌的恐怖威能，但其发动必然伴随天地异象、能量潮汐，绝不可能如此……“干净”！
那么……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令他背脊发凉的可能性，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有一个存在，一个在隐匿、暗杀、空间或者说某种更诡异法则上造诣极高的存在，一直潜伏在附近！甚至可能……等级不逊于他，或者，更高！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的金甲都似乎凉了几分。
“撤——！”
他的战斗本能，比他纷乱的思绪更快一步做出反应。左脚足尖猛地一点地面，不是向前冲锋，也不是向后飞退，而是向着自己身体的右侧，硬生生横移了半步！
动作快如闪电，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残影。
就是这半步！
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某种东西。
他并不知道自己避开了什么，因为他依然什么都感知不到。这只是一种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所淬炼出的、对致命危险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他避开了。
但他身后，另一尊半神——一尊身材相对瘦小、气息偏向阴柔灵动、似乎擅长速度与侦查的半神——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一愣。图格西姆大人为何突然闪避？敌人在哪？
就是这极其短暂的一愣神。
他的眉心正中央，那覆盖着细密银色鳞片、足以硬抗同级能量冲击的额骨处，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红点。
很小，像朱砂点上去的一样。
然后，红点迅速扩大，颜色由红转暗，最后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漆黑。
这尊半神脸上的疑惑表情瞬间僵住，眼中的神采如同潮水般退去，迅速被死寂的灰白取代。他周身的阴柔灵动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溃散。
生机，在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彻底断绝。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做出一个动作。
紧接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情形再次上演——这尊眉心带着诡异黑点的半神尸体，以及他尸体周围一小片空间，如同被吸入了另一个维度，瞬间消失。
原地，再次留下一片令人心头发毛的“干净”。
“呃……”
剩下的十尊半神，这一刻，集体失声。
他们脸上的傲慢、残忍、戏谑，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剥落，露出下面最原始的、属于生物面对无法理解之恐怖时的惊骇与茫然。
两尊！短短两个呼吸不到，两尊实力强横、在族内也地位尊崇的半神百夫长，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以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感知、甚至无法想象的方式，被“抹除”了！
不是战死，不是被轰杀成渣，是“抹除”！连一点存在过的痕迹都没留下！
未知，永远是最大的恐惧来源。尤其是当这未知，以如此冷酷、高效、诡异的方式，收割着他们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存在时。
“什么东西？！”
“戒备！背靠背！！”
“大人！！”
惊呼声、怒吼声、带着颤抖的询问声，终于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剩下的十尊半神如同受惊的刺猬，瞬间靠拢，武器出鞘，各色护体神光、防御力场、探查波纹疯狂地以他们为中心向四周扫荡！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他们往日里降临任何战场，都是趾高气扬，视敌如草芥，何曾想过自己也会有如同待宰羔羊般，被无形的屠刀肆意宰割的一天？
而此刻，201号要塞的城墙之外。
那黑压压一片、肃立待命的狗头族SSS级精锐大军，以及更外围一些的、正在建立前哨基地的普通部队，对城墙内发生的剧变毫无所觉。
城墙本身虽然破碎，但仍有部分残留，加上之前战斗激起的漫天尘埃和能量乱流尚未完全平息，以及图格西姆有意无意释放的威压对内外感知的干扰，使得外部的狗头族战士们，并不知道他们视为神明般的大人及其亲卫队，正在经历着什么。
他们依旧保持着肃杀的阵列，偶尔有低沉的交谈声传来，谈论着攻破要塞后能分到多少“血食”，能掠夺多少资源，语气轻松，甚至带着几分即将收获的兴奋。
“听说人族女子细皮嫩肉，滋味独特……”
“那些强者的心脏和星核，才是大补！”
“快点打完，这鬼地方能量稀薄，待久了不舒服。”
无知者的喧嚣，与城墙内那十尊半神心惊肉跳、冷汗涔涔的死寂，形成了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图格西姆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惊悸之后，是无边的暴怒与冰冷的杀意。
他，狗头族高级准神，此次远征的统帅，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连杀两员大将？而他自己，甚至没能捕捉到对方一丝一毫的踪迹！
奇耻大辱！
“给我——滚出来！！！”
图格西姆低吼一声，声音不再平淡，而是蕴含着雷霆般的震怒。他不再保留，周身金光大盛！
三大顶级天赋，同时展开！
第一重，【真空壁垒】！以他自身为中心，方圆百米内的空气、尘埃、游离能量粒子，甚至最基础的空间“介质”，都在一瞬间被强行排开、吸附、压缩到他身体表面，形成一层极致致密、近乎绝对“真空”的隔绝层！任何有形无形之物，想要穿透这层壁垒，必然会引起剧烈到无法掩饰的介质扰动！
第二重，【法则之眼·洞察】！他眉心处，一道细密的金色竖纹裂开，露出一只纯粹由法则符文构成的虚幻眼眸！这只眼眸不观物质，只观“规则线条”与“能量脉络”，任何隐匿、潜行、空间跳跃，只要涉及规则运用，理论上都难逃其注视！
第三重，【神性威慑·域】！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凝练、带着淡淡神性气息的威压领域，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这威压不仅针对生命灵魂，更针对一切“异常”的法则波动，试图用最霸道的“存在感”，将隐藏的敌人“挤”出来！
三重叠加之下，图格西姆周身百米，仿佛化作了另一个世界。金光刺目，法则线条在他周围清晰可见并微微扭曲，恐怖的威压让百米外的碎石都无声化为齑粉。他持剑而立，如同降临人间的金色战神，目光如电，疯狂扫视着周围每一寸空间，每一道规则的细微变化。
他要找出那个该死的偷袭者！
然后，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其碾成宇宙尘埃！
而在他展开全力防御与探查的同时，那剩下的十尊半神，也终于从最初的惊恐中勉强镇定下来，各自施展手段，或凝聚如山巨盾，或燃起滔天神火，或召唤出无数飞舞的符文锁链，将彼此和中央的图格西姆护得严严实实，惊疑不定地望向四周的虚空。
城墙的废墟上，格林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远处那金光刺目、如临大敌的狗头族强者们，又看了看身边残破的阵法，以及阵法中那些同样茫然却隐隐生出一丝渺茫希望的战友。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握着断剑的、沾满血污的手上。
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拼死一剑后，那股无力回天的绝望。
而现在……
“是谁？”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这个问题，同样回荡在每一个幸存的人族战士心中。
那隐匿于无形、出手如神罚、让准神都惊惧戒备的……
究竟是友，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