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不完整,还需再议?
女帝的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百官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方才那令人惊艳的良策,难不成竟只是‘设想’?
陛下今日的举动,处处透着反常。
“以往赈灾,皆是朝中重臣亲赴一线,劳苦功高。”
女帝的冷声再次响起。
“朕,体恤诸位爱卿年事已高,奔波不易,故而此番,欲变换个章程。”
变换?
众臣心中疑窦更深。
韶华帝嘴角噙着笑意,目光如清风,缓缓道:“朕知,诸位爱卿府上,皆不乏青年俊彦,才华抱负不输父辈。”
“此次南柳河赈灾,便由诸卿举荐家中或门下可堪重任的俊才,如何?”
举荐子弟?
此言一出,满殿寂然。
无人应声,也无人反对。
大臣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试图从同僚脸上读出这突如其来的‘恩典’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
是陛下真的体恤老臣?
还是......
看着殿下这群心思各异的臣子,韶华帝心中冷笑,面静依旧如平湖。
“看来诸位爱卿需时间斟酌。”
“无妨,赈灾人选,明日再议。”
“退朝吧。”
不再给群臣反应的时间,她起身,玄色鳯袍曳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退朝~”
老太监的尖嗓带着余音,在空旷的大殿回荡。
紫宸殿外,汉白玉阶上。
“赵相留步!”
卫西亭声若洪钟,与凌羽一左一右,近乎挟持般,将正要溜走的赵巨鹿拦在了廊柱旁。
“粗鲁!”赵巨鹿奋力甩开二人的手,拂了拂衣袖,“二位这是何意?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凌羽脸上堆起惯常应对文臣的和气笑容,拱手道:“赵相莫怪,实在是今日朝会,赵相沉默是金,让我与太尉心中难安,赵相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哼!”卫西亭就没那么客气了。
他性子刚直,最讨厌这些弯弯绕绕,“赵相哪里是身体不适,分明是心里有鬼!知道些我等不知的内情,想独善其身,看咱们的笑话!”
赵巨鹿眼皮一翻,呵呵一笑,“本相什么都不知道,太尉慎言。”
“赵相,”凌羽姿态放得更低,语气诚挚,“你我三人,同朝为官数十载,历经两朝风雨,辅佐三代离阳王。”
“这份情谊,堪比金坚,地久天长。”
“如今陛下心意难测,还望赵相看在往日情分上,指点迷津啊。”
“啧啧啧,”赵巨鹿咂摸着嘴,似笑非笑,“凌将军这张嘴,还是这般能说会道,不去鸿胪寺,真是屈才了。”
“这老东西,分明是肚子里没憋好屁!”
卫西亭见他还在打太极,火气上涌,挽起袖子就要上前。
“粗鄙!”赵巨鹿瞥了他一眼。
凌羽赶紧拦住卫西亭,“太尉大人息怒。”
“赵相既然不便明言,定是有难处。”
“只是......”
他转向赵巨鹿,目光灼灼,“赵相,哪怕只是一句提点,让我二人心中有个底,也好过盲人摸象,行差踏错啊。”
赵巨鹿看着眼前一文一武两位老友,一个暴躁如雷,一个笑里藏刀,知道今日不吐露一点,是难以脱身了。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缓缓道:“既然凌将军话已至此......”
“那老夫便问二位一句......”
他刻意停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才一字一顿道,“方才陛下所言之良策,二位以为,是出自何人之手?”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卫西亭与凌羽面色骤变,瞳孔微缩!
陛下身边,何时有了这等惊世之才?
他们竟全然不知!
“赵相,你是说,陛下她身边......”凌羽失声,后面的话却不敢再说。
赵巨鹿立刻抬手打断,恢复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诶,凌将军,老夫可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二位自己猜的。”
“是是是,在下失言,赵相勿怪。”凌羽瞬间明白,心中已是翻江倒海,连忙拱手赔罪。
“罢了,朝会既散,老夫便先回府了,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得回去补个回笼觉。”
赵巨鹿摆摆手,转身欲走。
卫西亭和凌羽对视一眼,虽得了一句提点,但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然而,就在赵巨鹿刚迈出几步时,一名身着淡紫色宫装的侍女悄然走近,对他低语了几句。
卫西亭和凌羽看得分明,那侍女,正是韶华帝身边的近身侍女!
只见赵巨鹿闻言,微微颔首,便随着那侍女,转向了通往紫宸殿后方。
那里是韶华宫的方向。
能被陛下于朝会后即刻召入寝宫议事的,满朝文武屈指可数!
看着赵巨鹿消失的背影,卫西亭和凌羽站在原地,心头那团疑云,浓得化不开了。
这老狐狸,果然知道得比他们多得多!
韶华宫内,檀香袅袅。
赵巨鹿一只脚刚踏入殿门,便见韶华帝已换下繁复的鳯袍,穿着一身简约的素色常服,正站在窗前,望着庭中景致。
赵巨鹿心下立刻雪亮。
陛下这哪是要议事,分明是又要‘微服私访’。
而目的地,不言而喻。
京兆府,大牢外。
赵巨鹿的马车刚停稳,他掀帘下车,一眼就瞧见了那个杵在府衙门口,如同门神般的高大身影!
上将军凌羽。
凌羽脸上挂着毫无意外的笑容,拱手上前。“赵相,真是巧啊,你我竟在此地再次相遇。”
赵巨鹿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你来此作甚?”
“怎么?”凌羽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几分锋锐,“赵相来得,我这堂堂离阳上将军,就来不得?这京兆府大牢,莫非是赵相家的后院不成?”
赵巨鹿心中暗骂,眼角瞥了一眼自己的马车车厢,见里面的人尚未下来,急忙压低声音催促,“快走!此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越是如此,凌羽越是笃定其中有鬼,反而抱起了胳膊,“你让我走,我偏不走,这太安城,还没有本将军去不得的地方。”
“你......”赵巨鹿气得吹胡子瞪眼。
就在这时,马车帘幕再次被掀开,一道身影探身而出。
待凌羽看清那素净衣裙下威仪内蕴的面容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恨不得抬腿就走!
韶华帝目光淡淡扫过凌羽,语气平静无波,“既然来了,就一同进去吧。”
凌羽头皮发麻,立刻俯身,恭敬行礼,声音都绷紧了,“末......末将遵旨!”
起身后,他恶狠狠地瞪了赵巨鹿一眼。
赵巨鹿则早已抬头望天,仿佛在研究云彩的走势,心中冷笑:“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尔等莽夫撞破了陛下的行藏,可就怪不得老夫喽。”
牢房之内,气氛迥异。
李聆风盘腿坐在干草堆上,正对着一只烧鸡和壶浊酒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
“凌春,你怎么不吃啊?味道还行。”他含糊不清地问道。
凌春抱剑靠在对面墙上,面无表情,“末将没有胃口。”
他实在看不懂这年轻人。
深陷牢狱,前途未卜,竟还能有如此好的胃口?
反正他是半点吃喝的心思都没有。
李聆风吃饱喝足,拍了拍肚皮,正想再逗逗这位脸皮似乎特别薄的御前统领,眼角余光却瞥见牢门外多了一个人。
定睛一看,他乐了。
“哟,草民见过赵相。”
他嘴里说着见礼,身子却纹丝不动,态度敷衍至极。
赵巨鹿也不恼,命衙役打开牢门,亲手提着一个食盒放在李聆风面前,和颜道:“不必多礼。”
“这是老夫让内人亲手做的几样小菜,口味清淡,不知合不合小友胃口。”
李聆风也不客气,打开食盒,只见几样素炒青翠欲滴,香气扑鼻。
他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刚才的烧鸡有点腻味了。
接连两日烧鸡下肚,他确实吃得有些‘运转’不畅,拉屎都费劲。
尝了一口小菜,李聆风眼睛一亮,又美滋滋地‘呷’了一口酒,满脸享受。
“赵相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啊?”
隔壁牢房,早已就位的韶华帝,听到李聆风主动发问,立刻放下了手中做样子的茶杯,凝神静听。
赵巨鹿捋了捋胡须,笑容愈发温和,“老夫心中有一疑惑,百思不得其解,特来请教小友。”
这一声‘小友’,叫得自然无比,瞬间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李聆风却忽然目光一转,看向了牢门外光线昏暗处,“赵相,这位是?”
凌春此时也若有所觉,转头望去。
待看清那阴影中缓步走出的人影时,他‘卟㘄’一下弹了起来,挺直身躯,双手抱拳,恭敬至极,“侄儿见过叔父!”
叔父?
李聆风心里‘咯噔’一下!
能让凌春称为叔父......
他立刻放下酒杯,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草民李聆风,见过上将军!”
与位高权重的丞相相比,他内心深处,更敬佩这位凭借赫赫军功稳坐离阳军界第一把交椅,让强邻东楚不敢轻举妄动的上将军凌羽。
他在,离阳便安。
“哈哈哈,”凌羽对李聆风这般恭敬的态度十分受用,大笑着走进牢房,亲手虚扶了一下,“聆风小友,不必多礼,不必如此客气。”
一旁的赵巨鹿看在眼里,心中暗骂:“小友也是你叫的?呸!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套近乎倒是快得很!”
唯独凌春,站在原地。
自家叔父,平日虽客气,可对朝中诸多文臣谋士,都不假辞色。
却竟对李聆风这个囚犯如此和颜悦色,甚至主动称其为‘小友’?
凌羽整个人都懵了,脑子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
今儿个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章评留策,够毒必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