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道外那边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飞进了山河贸易的总经理办公室。
李山河坐在那张真皮大班椅上,手里捧着那那个印着红五星的搪瓷茶缸子,缸子里的茉莉花茶刚泡好,飘着股子沁人心脾的香气。
彪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摆弄着那把昨天刚擦完油的波波沙,那枪身黑得发亮,透着股子凶煞气。
“二叔,那强子还真是块料。”
彪子咧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听说昨天晚上把四眼手底下的麻杆腿给打折了,还差点给点了天灯。今儿早上,四眼那边屁都没敢放一个,道外那一亩三分地,现在都知晓远东物流的名号了。”
李山河吹了吹漂在面上的茶叶沫子,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顺着喉咙下去,通体舒泰。
“这小子是个狼崽子,给了肉就能咬人。”
李山河放下茶缸子,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
“这也算是给咱们修了一道墙。以后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烂事,到了道外就得停下。那强子只要不倒,这火就烧不到咱们眉毛上。”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白道有白道的玩法。
现在的山河贸易,那是手里捧着金饭碗的娃娃。
盯着这块肥肉的,可不止那几个街头混混。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魏向前顶着那张还没消肿的脸走了进来,鼻梁上的眼镜倒是换了副新的,看着斯文了点,就是那一瘸一拐的架势,怎么看怎么滑稽。
“二哥,你找我?”
魏向前把手里的文件袋往桌上一放,“这是昨晚整理出来的安德烈那边的发货单,这老毛子最近胃口越来越大,又要了五车皮的罐头和二锅头。”
李山河没看文件,而是上下打量着魏向前。那眼神看得魏向前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角。
“向前,过来坐。”李山河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魏向前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刚挨着椅子边:“二哥,是有啥不对劲吗?是不是那赵金龙又出幺蛾子了?”
“赵金龙那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但他老子赵国栋,那可是千年的狐狸。”
李山河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大前门,扔给魏向前,
“昨晚那场酒,看着是赵国栋服了软,但他那是顾忌着屁股底下的位置。这种人,最讲究秋后算账。咱们要是真把他逼急了,或者想用对付流氓那套去对付他,那就是把脖子往铡刀底下伸。”
李山河身子前倾,两只胳膊肘撑在桌面上,压迫感十足:“向前,这年头,做买卖的再有钱,在那些当官的眼里,也就是个钱袋子。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要想不被人当猪杀,咱们手里不仅得有枪,还得有印把子。”
魏向前听得一愣一愣的,连烟都忘了点:“二哥,你的意思是咱们还得找靠山?”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李山河冷笑一声,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狂妄,“咱们自己就是山。向前,我问你,你那是啥文凭?”
魏向前挠了挠后脑勺,脸上一红,有点不好意思:“二哥,你这不是埋汰我吗?我以前啥样你不知道?高中都没考明白,后来我那当铁路局领导的老爹走了关系,给我塞进个大专挂着。这都混了三年了,毕业证还没发下来呢。”
“大专?”李山河眼睛一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专好啊!这年头,大专那就是文曲星下凡!别说大专,就是个中专生,那都是国家干部储备!”
八十年代初,大学生那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一个大专文凭,在后世可能连送外卖都费劲,但在这个年代,那就是金字招牌,是通往体制内的敲门砖。
“二哥,你问这玩意嘎哈?你是想让我回学校念书?”魏向前苦着脸,“我可不去啊,看见书我就脑瓜仁疼。”
“念个屁书。”李山河指着魏向前的鼻子,脸上的表情严肃得吓人,“我要你去考公。进体制,穿上那身皮,端上那个铁饭碗。”
魏向前手里的烟啪嗒一声掉在裤子上,烫得他嗷一嗓子跳了起来。
“考公?”
魏向前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裤子上的烟灰,眼珠子瞪得像铜铃,“二哥,你没发烧吧?咱现在这买卖干得热火朝天的,一个月挣的钱顶那些当官的干一辈子的。我去考那个?一个月拿几十块钱死工资,还要天天看人脸色?”
旁边的彪子也听傻了,把枪往旁边一放:“二叔,向前这小体格,也就拿拿笔杆子算算账还行。让他去当官?那不得让人欺负死啊?再说了,咱这大把的钞票赚着,何苦去受那个洋罪?”
李山河没理会彪子的咋呼,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车水马龙的街道。
“向前,你现在觉得咱们风光,那是咱们还没碰到真正的硬茬子。赵国栋为什么敢在咱们庆功宴上摆谱?不就是因为他手里握着权吗?他一句话,咱们的车就在路上趴窝;他一个批条,咱们的货就得出不去。”
李山河转过身,逆着光,那身影高大得让人仰视。
“咱们是光脚的,赵家是穿鞋的。现在咱们拿着鞋底子抽了他几下,他忍了。但他要是穿上那带铁掌的大皮鞋,一脚踩下来,咱们就算不残也得脱层皮。要想跟他斗,咱们自己也得穿上鞋,而且得是钢板底的鞋!”
魏向前虽然怕吃苦,但他不傻。
他在魏家那种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自然知道权力的重要性。
“二哥,你是想让我打入内部?”魏向前试探着问。
“不全是。”
李山河走回来,拍了拍魏向前的肩膀,
“我要你去省里的外经贸委,或者是招商局。现在国家搞改革开放,最缺的就是懂经济、懂外贸的人才。你小子虽然书读得不咋地,但这几年跟着我跟老毛子打交道,这实战经验谁能比?这就是你的资本。”
“只要你进去了,往那一站,,以后不管赵国栋想耍什么花招,咱们都能提前知道,甚至……咱们还能反过来,用他们的规矩,办咱们的事。”
魏向前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到了之前在火车站被赵金龙的人堵着打的窝囊气,想到了孙大炮在赵金龙面前那副奴才相。
钱,确实能通神。但权,能造神。
“二哥……”魏向前咬了咬牙,那双平时显得有些懦弱的眼睛里,此刻燃起了一团火,“我听你的。但这大专文凭还没发下来,而且这招考我也没路子啊。”
“路子?”李山河笑了,笑得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路子就在你脚底下。有些资源,是可以继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