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像极了这哈尔滨深秋清晨的迷雾。
李山河把手里的大前门按进烟灰缸,那一撮火星子在黑灰里挣扎了两下,彻底灭了。
他的眼神却比刚才更亮,透着一股子能把人骨头看穿的锐利。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李山河的声音不大,却像是钉钉子一样,每一字都砸得魏向前脑瓜仁生疼,
“向前,你不仅要去考,还得考上。以后这哈尔滨乃至黑龙江的经贸大权,迟早得落在懂行的人手里。你就是我插在那的一根定海神针。”
魏向前坐在沙发上,两条腿有点打摆子。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那模样活像是个要被押赴刑场的犯人。
让他去跟那帮老古板打交道,比让他去跟赵金龙干架还难受。
“二哥,道理我都懂。可这事儿……离了老爷子点头,那就是扯淡。”
魏向前苦着脸,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雾气,“你也知道我家那尊真佛,那是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敢跟美国鬼子拼刺刀的主。我要是跟他说我想走后门进单位,他能把拐棍抡圆了把我抽成陀螺。”
“谁说让你走后门了?”
李山河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皮夹克利落地套在身上,“咱们这是正儿八经的举贤不避亲。彪子,别在那擦你那破枪了,把这玩意收起来,看着扎眼。去开车,咱们去趟大直街,再去趟道外菜市场。”
彪子正拿着块油布在那精心伺候他那把波波沙,听见这话,眉头拧成了疙瘩:“二叔,去大直街俺懂,那是友谊商店,全是好东西。可去菜市场干啥?这都下午了,剩下的都是些烂菜叶子,喂猪猪都不吃。”
“你懂个屁。”李山河整理了一下衣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对付那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帅,光拿烟酒那是打发外人的,显着生分。要想把事办到心坎里,得拿点带血性的硬货。别废话,赶紧走。”
三人下了楼,钻进那辆沾满了泥点子的大吉普。发动机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卷起地上的落叶,直奔道外。
道外菜市场,这地方有着哈尔滨最浓的烟火气,也是最脏乱差的地界。
地上全是黑漆漆的泥水,混合着烂菜叶、鱼鳞和某种不可名状的腥臭味。人挤人,人挨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吵得人脑仁疼。
李山河这身光鲜亮丽的皮夹克,在这灰扑扑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却毫不在意,那是轻车熟路,领着彪子和魏向前直奔肉案子。
这时候虽然改革开放了,但肉这东西依然是精贵货。大多人家也就逢年过节敢割个二斤解解馋,平时也就是买点板油炼油梭子。
李山河停在一个最大的肉案子前。
案板上刚摆上一扇刚剔出来的猪肉,白花花的肥膘足有三指厚,看着就喜人。卖肉的屠户是个光头,一脸横肉,手里那把杀猪刀磨得锃亮,正把那案板剁得砰砰响。
“老板。”李山河也不废话,伸手指了指那案板,“给我来两条后丘。要整条的,带皮带蹄子,别给我去骨。”
周围几个正在挑肥拣瘦的大妈一听这话,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过来,眼神里那是藏不住的惊讶和羡慕。
两条整后丘?这一条少说也得六七十斤!这哪是买肉啊,这是要把半拉猪给扛走啊!
光头屠户手里的刀一顿,抬起头上下打量了李山河一眼。他在这一片混了几十年,眼毒得很,一眼就看出这位爷是个不差钱的主。
“兄弟识货!”光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今儿早上刚杀的年猪,这后丘肉最瓷实,肥肉不腻,瘦肉不柴,那是真正的好东西!但这分量可不轻,两条加起来得一百三四十斤,您拿得了?”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李山河从兜里掏出一沓大团结,数都没数,直接拍在满是油污的案板上,“够不够?”
光头眼睛都直了。这年头,拿出一百块钱不稀奇,稀奇的是这股子豪横劲儿。
“够!太够了!还得找您呢!”
光头手里那刀花挽得飞起,“咔嚓”两声脆响,两条硕大无比的猪后腿被利索地卸了下来。那切口平整光滑,红白相间的纹理像是最上等的艺术品。
“彪子,接着。”李山河努了努嘴。
彪子那是啥体格?跟黑瞎子摔跤的主。他嘿嘿一笑,上前两步,一手拎起一条猪大腿,直接扛在了肩膀上。那一摆多斤的生肉压在他身上,跟他拎两只小鸡仔似的轻松。
血水顺着猪蹄子往下滴,彪子也不嫌脏,反而还使劲吸了吸鼻子:“真香!二叔,这礼够硬!这一条腿能炖好几锅杀猪菜,要是再加上点酸菜和粉条子,那是神仙都不换!”
周围的人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一个像铁塔似的壮汉,扛着两条带血的猪大腿,后面跟着个气场十足的老板和一个文质彬彬的眼镜男,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像土匪进城。
买完肉,吉普车又轰隆隆开到了大直街的友谊商店。
这时候友谊商店还不是谁都能进的,得有外汇券。
但这难不倒李山河,他现在手里的外汇券比人民币都多。
那是真不含糊,直接搬了两箱特供的茅台,又拿了十条中华烟,甚至还搞了两罐子这时候极少见的麦乳精和进口的咖啡粉。
把这一堆东西塞进后备箱,车屁股都被压下去一截。
“二哥,这是不是太隆重了?”魏向前看着那一车的东西,咽了口唾沫,“我爷爷那人你是知道的,最烦铺张浪费。咱拿这么多东西去,他不得拿拐棍削我?”
李山河坐在副驾驶,点上一根烟,车窗半降,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向前,你记住。”李山河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变得深邃,“这不叫铺张,这叫态度。咱们现在做的是大买卖,赚的是刀口舔血的大钱。要是咱们空着手去,那是咱们不懂事,是咱们狂;要是拿点一般的果篮点心去,那是咱们没把他当自家长辈,是敷衍。”
车子拐进了一条幽静的胡同。
这地界,李山河熟。
这不仅仅是因为魏爷住这,还因为张宝兰家也搁这胡同里。
看着那灰色的砖墙,李山河心里头有点发酸。
宝兰现在还在朝阳沟养胎,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好睡好。
“停车。”李山河把思绪拉回来,指了指前面那扇朱红色的大铁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