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宫城。
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被宫墙通明的灯火撕开一道口子。
巍峨宫门如巨兽的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午门广场,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己未科全体二百九十三名贡士,按会试名次,排成整齐肃穆的队列。
空气弥漫着紧张激动,今日便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殿试之日!
金殿传胪,一步天堂,一步尘埃!
作为新科会元,林闲自然位列队伍最前方。
他身着崭新的青色贡士服,衣袂在带着寒意的晨风中微微飘动。
与周遭不少因紧张而身体僵硬、甚至暗自搓手的同袍相比,他显得格外从容。
林闲嚼着清口胶,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仿佛不是来参加决定命运的大考,而是来赴一场寻常的雅集。
这份气度,已是超凡。
在这片庄严肃穆之下,几道阴冷如毒蛇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林闲的身影。
为首者,正是东宫侍卫副统领孙彪。
此人身材魁梧,面色凶狠,是太子周扬的忠实爪牙,素以心狠手辣、刁钻刻薄著称。
他早已得了太子密令:要在入场环节,找个由头,好好刁难一下林闲,最好能挫其锐气,让其未考先怯!若能寻到错处,直接搅黄其考试资格,更是大功一件!
时辰将至,宫门开启在即。礼部官员开始依次核验身份、搜检入场。气氛愈发紧张。
轮到林闲时,孙彪眼中闪过一丝狞笑,亲自上前,挡在路中。他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声音带着刻意的高亢与刁难:
“林会元!久仰大名啊!按宫规,所有参考贡士,需严格检查随身物品,以防夹带舞弊!您是会元,更应以身作则!得罪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谁都看得出,这孙彪是故意找茬!不少贡士都为林闲捏了一把汗。
林闲闻言,神色丝毫不变。
他悄悄吐出清口胶,坦然张开双臂平静地迎向孙彪笑道:
“孙副统领尽可按例查验。林某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身上所携,无非笔墨纸砚而已,无不可对人言者。”
孙彪冷哼一声,装模作样地检查了林闲的衣衫。随即,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林闲随身携带的那个小巧精致、用料考究的文袋。
“林会元!这袋中,又是何物啊?”他语气带着审问的味道。
“不过是一些助益静心、提神醒脑、以备不时之需的寻常物件。殿试乃国之重典,林某不敢怠慢,自当准备周全。”林闲对答如流,言辞得体,无可挑剔。
孙彪一把抓过文袋,粗暴地翻检起来。
当他摸到那几支削得尖细、形制独特的“元启速记笔”(铅笔)时,眼中顿时爆发出得意!
他仿佛抓住了天大的把柄猛地将笔抽出,高高举起,对着周围众人厉声喝道:
“诸位请看!此乃何物?形制古怪,非笔非箸!绝非我中土笔墨之制!林会元!殿试重地,关乎国体!你竟敢携带此等番邦奇技淫巧之物!是何居心?莫非……莫非是想以此舞弊不成?!”
哗——!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队伍中顿时响起窃窃私语,携带“异器”入考场,这顶帽子若是扣实,轻则被逐出考场,重则功名不保。
太子一系的几个贡士,脸上甚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刁难,林闲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他看着孙彪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嘴角那丝笑意反而加深了些许,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他轻轻摇头:“孙副统领,此言大谬不然!”
他伸出三根手指,不疾不徐逐条驳斥,就像老师教导蒙童:
“其一,此物名为速记笔,乃林某闲暇时‘格物’所得。其材取自石墨与木材,皆是我大周境内寻常之物。何来番邦之说?莫非……”
他目光深沉扫过孙彪:“莫非我大周的山川林木,在孙副统领眼中,也成了番邦之物?此等言论,若是传扬出去,岂非动摇国本?”
孙彪脸色瞬间一白,周围已有官员面露不豫!
林闲不给他喘息之机,继续追究道:“第二,副统领言其‘奇技淫巧’,林某更不敢苟同!圣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笔书写流畅,修改便捷,利于草稿构思,旨在提升效率,更好地为陛下献策!若此等利国利民之器,被斥为‘淫巧’,那莫非我等读书人,都该回到刀耕火种、结绳记事的年代,才算正道?副统领如此鄙薄新物,固步自封,岂是为臣之道?岂是强国之策?”
这一问,更是掷地有声!
不少有识之士纷纷点头,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看孙彪的眼神都带上了鄙夷。
“最后,至于舞弊……”
林闲轻笑一声从孙彪手中拿过笔,动作优雅从容。
他在掌心随意划了两下,展示其仅有书写功能:“副统领尽可仔细查验。此笔除了能写字,可有半点机关?林某学问是写在文章里,写在策论中凭的是多年寒窗,胸中经纬。而非这些身外之物!”
见孙彪有些躲闪,他目光直射孙彪:“副统领以己度人,无端怀疑林某舞弊,岂不是在质疑陛下亲自主持的会试公允?质疑天下士子雪亮的眼睛?更是在玷污这殿试庄严肃穆之地!此等居心,才是真正令人不齿!”
轰!
林闲这一番话,层层递进有理有据,更是反守为攻。
不仅彻底洗清了污名,更将孙彪驳得体无完肤,将其钉在了无知狭隘的耻辱柱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赞叹,不少贡士激动得满脸通红。
就连维持秩序的侍卫,眼中都露出了敬佩之色……
“说得好!林会元大才!”
“孙彪欺人太甚!林兄驳得痛快!”
“哼!跳梁小丑,也敢质疑我会元之才!”
孙彪被怼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指着林闲:“你……你……强词夺理!”
他恼羞成怒,竟耍起横来:“即便如此!此物不合规制!有碍观瞻!不得带入!这是宫里的规矩!”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事喧哗?!宫门之前,圣驾将至!成何体统!”
众人望去,只见礼部右侍郎李崇明(赵王心腹),正沉着脸大步走来。
他官威甚重,目光如刀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孙彪身上。
李侍郎早已得赵王吩咐,留意宫门动向。
他看了一眼孙彪手中的笔,又看向气定神闲的林闲,心中暗赞:“好个林闲!临危不乱,辩才无碍!真乃国士之风!”
他冷冷对孙彪道:“孙副统领!林会元所用之笔,乃‘格物’新品,旨在提升书写效率,其效用本官亦有耳闻!陛下常倡‘格物致知’!林会元身体力行,有何不可?况且,此物仅用于草稿,正卷必用恭楷,于礼制无碍!”
他语气陡然转厉:“你在此无端阻拦会元入场!若耽误了吉时!惊扰了圣驾!该当何罪?!”
这一顶“惊扰圣驾”的大帽子扣下来,孙彪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冷汗直流!李侍郎是礼部高官,主管科考礼仪,他的话极具分量!
“李……李大人!下官……下官也是……为了考场严谨……”孙彪结结巴巴,面如土色。
“严谨不是刁难!”
李侍郎毫不客气地打断,声若雷霆:“林会元乃陛下钦点会元、国之栋梁!岂容你在此无端质疑?速速放行!若再敢阻挠,本官立刻参你渎职、藐视圣恩!”
孙彪彻底蔫了,如同斗败的公鸡。
他悻悻地将文袋还给林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林会元……请……”
林闲接过文袋,对李侍郎从容一揖,语气真诚而淡然:“多谢李大人主持公道。格物微末之技,能得大人理解,闲感佩于心。”
言语间他既表达了感谢,又轻描淡写将“格物”之举归于“微末”,谦逊中更显自信与格局。
旭日恰在此时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洒满巍峨的宫阙,将林闲消失在宫门深处的身影,勾勒得似披上金色仙袍!
他的殿试之路,正式开启。
一场好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就在林闲即将踏入宫门、身影即将消失在深处刹那脚步微顿霍然转身。
他面向广场上数百名贡士与官员,看着喷薄的旭日朗声吟道:
夜磨铁砚墨生香,晓踏金阶露未凉。
笔底风雷驱鬼魅,胸中星斗焕文章。
岂容魍魉遮天路?自有锋芒破大荒!
今日宫门开紫气,且看魁首耀明堂!
此诗一出如金石坠地,字字铿锵!
既抒发了 寒窗苦读的积淀(夜磨铁砚),又展现了从容赴考的豪情(晓踏金阶);既表达了对宵小阻拦的蔑视(驱鬼魅),又宣示了必夺魁首的自信(焕文章、耀明堂)!
尤其是 “岂容魍魉遮天路?自有锋芒破大荒!” 两句,更将刚才孙彪之流的刁难视作鬼蜮伎俩,展现出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
诗毕,满场皆静!
随即爆发出一阵喝彩,众贡士无不热血沸腾!
林闲此诗简直是为他们所有人发声,道出寒门学子的志气与对公平的渴望!
吟罢,林闲目光转向一旁陪同的李侍郎,脸上冷峻之色瞬间化为温文尔雅。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快走几步递到李侍郎面前,声音压低些许:“李大人今日主持公道,刚正不阿,闲感激不尽。”
“此乃闲近日闲暇时,以薄荷冰片等药材,辅以‘格物’之法试制的 清口润喉胶。含服一粒,可生津润喉清新口气,于久站宣旨、长篇奏对时略有裨益。小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望大人闲暇时品评一二。”
李侍郎先是一怔,待听清是“清口润喉”之物,眼中顿时闪过惊喜。
他身为礼部高官,常需长时间宣唱礼仪、应对繁琐朝仪,口干舌燥实乃常事。
此物,正是雪中送炭!
而且林闲不说“送礼”只说“品评”,既全了礼节又不落人口实,心思何等玲珑!
他接过玉盒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粒散发薄荷清香的胶质小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他心中好奇与期待更甚,便拈起一粒放入口中咀嚼。
初时一股清凉之意自舌尖化开,迅速弥漫整个口腔。
那薄荷的香气清冽却不刺鼻,舒缓着喉部的干燥。
其胶质细腻柔韧,随着咀嚼渐渗出些许甘润的蜜意,与薄荷的凉交织竟有种奇妙的回甘。
不过片刻,原本的沙哑不适感便消减大半。
喉间一片清凉滋润,连说话都仿佛顺畅了许多……
李侍郎眼中惊喜更盛,忍不住赞道:“好!清而不烈润而不腻,真是好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将玉盒收入袖中,再看林闲时目光已比先前更添了几分温度与亲和。
但见他露出由衷的笑容,拱手谢道:“林会元 有心了!此物精巧实用,老夫却之不恭,定当继续好好‘品评’!预祝会元今日独占鳌头,金榜题名!”
这一赠一收不过瞬息之间,却尽显林闲的处事老练与深谋远虑。既巩固了与李侍郎的私人关系,又悄然推广了自己的“格物”新品!
“借大人吉言!”
林闲含笑拱手再次转身,这一次再无停留,直接踏入宫门!
身后,是无数道充满羡慕敬畏的目光。
今日宫门前,林闲不仅轻松化解太子系的刁难,更以一首霸气的诗歌,彻底奠定在贡士中的威望与气场!
旭日跃出地平线,金光普照紫禁城!
所有人都预感到,今日殿试这位会元必将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