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极，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响，和两人交错的呼吸。
凌薇打好最后一个结，剪断绷带，抬眼。
正对上沈知澜垂落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不再盯着膝盖，而是看着她，昏黄的光映在他眼里，将那惯常的清冷融化了些许，露出了底下的复杂难辨。
凌薇面色如常地站起身，“好了，明早出发前再检查一次。早点歇着。”
西屋只有一张床，青枢手脚利落地从杂物堆里找出两张旧条凳和几块木板，在靠近门边的墙角迅速搭起一个简易的铺盖。
“殿下，我守在这里。”
院中月色凄清，远处黑山峪隐在沉沉夜色里，仿佛蛰伏巨兽。
床不宽，黑暗中彼此的呼吸和体温清晰可辨，凌薇闭着眼，脑子里拆解着周大娘一家的反常。
这户人家显然知道些什么，但那恐惧深植骨髓，已到了讳莫如深的地步。
当断则断，有价值的线索，从来不在惊弓之鸟的嘴里。
天刚蒙蒙亮，凌薇她们便起身告辞，为了避免给这家人招来祸端，她没有再尝试从周大娘口中套话。
三人将屋子归置好，推门出去，周大娘正在喂鸡，周大伯在劈柴，动作都比昨日僵硬。
凌薇上前，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多谢收留，我们这便走了，不敢再多叨扰。”
周大娘放下鸡食盆，擦了擦手，几步追到院门口，压着嗓子指向村外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闺女，你们......往那边走，绕过前面林子，有条旧道，虽然荒，但清静。”
她眼神里恐惧深重，声音压得更低：“千万别走东边那条大路！记住，千万别！”
凌薇眸光微闪，顺从点头：“哎，记住了，多谢大娘指点。”
她领着二人，果然朝那条荒僻小路走去，直到完全看不见村子，凌薇脚步一顿。
“调头，走东边大路。”
青枢毫不迟疑：“是。”
沈知澜也点头，越是被告诫不能去的地方，越可能藏着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
东边大路人多了起来，但沿途景象荒凉，行人面色麻木，匆匆而过时甚至不敢与他们对视。
走了大半日，日头渐毒，晒得土路发白。
前方道边歪着一个简陋的茶棚，棚下摆着两张污渍斑驳的旧木桌。
一个约莫四十上下、包着褪色蓝布头巾的女人正懒洋洋地靠在斑驳的棚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破蒲扇，眼睛半眯着，却在凌薇三人走近时，倏地睁开了些，目光像刷子一样从头到脚扫过他们。
她的视线在凌薇朴素的旧衣和疲惫的脸上停了停，又在青枢沉默的脸上掠过，最后，黏在了面色苍白、脚步明显虚浮的沈知澜身上。
女人脸上堆起生意人常见的的热情笑容，从棚柱边直起身，迎了两步：“几位赶路辛苦，这日头毒的，进来喝碗凉茶解解乏吧？便宜，一碗只要两个钱！”
凌薇停下脚步，脸上露出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与犹豫，先看了一眼沈知澜，才看向女人，声音有些干涩：“多谢老板娘，茶我们喝一碗。另外......不知您这儿可能借宿？我家夫郎身子不大爽利，今日怕是赶不到前面镇子了。”
女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忙不迭地侧身往棚里让：“能，能住，后院就有空屋子，虽然简陋，但干净。被褥都是拆洗过的，价钱好商量！”
她一边说，一边用抹布擦了擦长条凳，“几位先坐，喝茶，歇口气慢慢说。”
凌薇搀着沈知澜慢慢坐下，青枢沉默地坐下。
女人很快端来三碗颜色浑浊的凉茶，眼睛却不着痕迹地继续打量着他们，尤其是沈知澜那明显不良于行的腿脚。
“老板娘贵姓？”凌薇啜了一口粗涩的茶水，主动搭话，脸上带着愁容，“我们夫妻从北边来，原本是去投奔亲戚的，没想到......唉，亲戚早就搬走了，连个信儿都没留。
夫君路上又染了风寒，烧了好几日，人是缓过来了，可这嗓子......”
她叹了口气，看向沈知澜，眼神忧虑，“再也说不了话了，腿脚也不利索，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女人自称姓李，她听着脸上适时露出同情：“哎哟，这可真是......难为你们了，黑山那边如今乱得很，亲戚搬走了说不定还是好事呢。”
她话头一转，试探着问，“那你们这是，打算往回走？还是往别处去？”
凌薇苦笑，笑容里满是茫然和无助：“不瞒李大娘，我们也不知该往哪儿去了，老家是回不去了，出来时田宅都卖了。
眼下只想先找个地方歇歇脚，让夫君好好养养身体，再做打算。只是这人生地不熟的......”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显得孤立无援。
李大娘听着，眼中的神色变了几变，最初的打量和谨慎，在听到“亲戚搬走”、“田宅已卖”、“人生地不熟”这几个词时，逐渐退去。
她脸上的同情依旧，但目光扫过沈知澜那病弱且听闻残疾哑巴的模样时，眼底闪过隐秘的兴奋。
“妹子别急，”李大娘的语气愈发和蔼可亲，“谁没个难处呢？我这后院屋子虽然破旧，但遮风挡雨没问题，你们先安心住下，住宿连带简单的饭菜，一天算你们三十钱，如何？这价钱可再找不着更便宜的了。”
凌薇脸上露出感激和松了口气的表情，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沈知澜，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那......就多谢李大娘了。”
“好说，好说！”李大娘笑容满面，立刻起身，“我这就带你们去看屋子，再烧点热水给你们洗漱！”
安顿下来后，李大娘的热情可谓无微不至。
不仅很快送来了热水，晚饭时还特意多加了一小碟咸菜，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他们北边老家的情况、今后有无具体打算等等。
凌薇的回答始终围绕着“家道中落”、“投亲无门”、“前途渺茫”这几个点，语气越来越低落，将一个走投无路的年轻妻主扮演得入木三分。
而沈知澜则始终沉默，偶尔在凌薇关切地问询时，以轻微摇头点头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