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云迎上对方审视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侧身，望向亭外那片在夜色中显得幽深莫测的湖水，仿佛那水中倒映着过往的碎片。
“做回宋织锦？”
她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疏离，
“那个为了家族、为了绝情的帝王、最终却落得个身死下场的宋织锦？
那个困于后宫方寸之地，将一身才学与抱负都消磨在争宠夺爱、算计人心中的宋织锦？”
她转回头，目光清洌如冰泉，直直看向对面那张属于“自己”却无比陌生的脸：“那样的宋织锦，有什么值得我回去做的？”
宋依白被她的反问噎住，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她能感受到对方话语中那股深刻的失望与决绝的割裂感。
“我以宋念云的身份回来，”
宋念云继续道，语气平缓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是为了重温旧梦，更不是为了抢夺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那些荣华富贵，帝王恩宠，于我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甚至是枷锁。”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所以你不用害怕我躲走你现在的一切，我不会！”
“那你费尽心机考上状元回到他的身边做什么？”宋依白的脸色仍旧很冷，显然对宋念云的话并不相信。
“我继承了你的记忆，想必你也继承了我的吧？”
宋念云笑着道：“你该知道当初的我是多么的惊才绝艳，就这么说，没有我，光靠北冥烬根本坐不稳帝王的位置，这天下也不会如此繁荣。
可那时候，我只是后宫一个小小的女官，我的抱负和才华都被锁在那四方宫墙之内，不见天日。”
宋念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不甘，
“我为他出谋划策，平衡朝堂，甚至暗中处理了多少棘手的政务，可功劳簿上，永远只有他北冥烬的名字，而我，最多只能得到一个‘贤内助’的虚名，甚至还要因为所谓的‘后宫干政’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几乎要穿透宋依白的眼睛：
“宋依白，你要是继承了我的记忆应当知道我的理想和抱负，对吗？”
宋依白在那双灼灼目光的逼视下，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记忆？她确实继承了一些零碎的、属于“宋织锦”的记忆片段，但它们大多混乱、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他人的梦境。
她能看到一些光影，感受到一些强烈的情绪。
深夜伏案批阅奏章时的专注与疲倦，提出方略被采纳时的瞬间喜悦，以及更多时候，那种才华不得伸展、抱负被困于方寸的憋闷与不甘。
那绝非一个安于后宫争宠的寻常女子所能拥有的格局与心气。
“是……”
宋依白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无法否认，“我……看到过一些。你很想……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
“不是‘想做些什么’，”
宋念云纠正她，语气斩钉截铁，“是我‘能做’，且‘必须做’。
这天下看似承平，实则内忧外患从未止息。
北疆虎视眈眈，边军疲惫；
中原看似富庶，实则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流民暗涌；
朝堂之上，党争渐起，吏治亦有腐化之象。
先帝晚年留下的积弊，北冥烬登基这三年，并未能真正革除，反而因他急于巩固权位，有些地方变本加厉。”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划开“盛世”的表皮，露出内里可能存在的脓疮。
宋依白听得心惊，这些是她作为深宫贵妃从未接触、也从未深思过的层面。
北冥烬在她面前，永远是强大、从容、掌控一切的帝王，偶尔流露的疲惫，也只会让她觉得是政务繁忙所致。
“你……”
宋依白迟疑道，
“你想凭借一己之力，去改变这些？这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你现在只是个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从六品……”
“路是一步一步走的。”
宋念云打断她，眼神中没有丝毫迷茫，
“翰林院是清贵之地，亦是消息汇聚之所，更是接近权力核心的跳板。
我会在那里，先站稳脚跟，展现我的价值。
北冥烬既然给了我机会，我便要让他看到，我的价值远不止于一篇锦绣文章，更在于能为他、为这个朝廷解决真正的难题。”
“那……”宋依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你对陛下……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恨他吗？”
“还是旧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