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砚归抬起手,指腹堪堪要触到燕庭月唇角那缕凌乱的碎发,轻微的动作便惊得她倏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帐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晨光落在燕庭月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淡的阴影,那双平日里亮得像淬了星光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惺忪的睡意,带着几分茫然地望着他。
张砚归的指尖僵在半空中,耳尖倏地漫上一层薄红,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指尖在袖摆下轻轻蜷了蜷。
他定了定神,暗自腹诽:不过是两个大男人,这般亲近又算得了什么?
这般想着,便朝床榻里侧挪了挪,空出大半的位置,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小将军瞧着是累了,不如上来休息一会?”
燕庭月困得眼皮都快黏在一起,哪里还顾得上客套,全凭着肌肉记忆,手脚并用地翻上了床,脑袋一歪,径直栽进张砚归的软枕里,下一秒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昏天黑地。
张砚归微微挑眉,单手支起半个脑袋,垂眸看向身侧的人。
燕庭月睡得极沉,脸颊贴着微凉的枕面,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平日里束得紧绷的发带松了些,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枕上,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竟透出几分少年人没有的柔和。
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纤瘦的肩头,又想起昨夜她抱着自己奔回军营的模样,心底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
他看着看着,心头忽然漫过一个荒诞又古怪的念头。
眼前的人眉眼俊朗,虽然与生前行事张扬的燕颉有七分相似,可性子却截然不同,偏偏这人又对燕家的旧事了若指掌,连那些深埋的宗族秘辛都能随口道来。
张砚归的指尖微微收紧,脑海中陡然闪过一桩被人淡忘的传闻:燕家嫡子燕颉,从未有过亲生兄弟,倒是早年曾有过一个养在深闺的亲妹妹,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渐渐没了音讯。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如野草般疯长,搅得他心湖翻涌。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缓缓凑近,目光死死锁定在燕庭月光洁的耳垂上——男子幼时多有穿耳的习俗,即便是武将世家也不例外,可她的耳垂莹润光滑,竟连一丝耳洞的痕迹都没有。
鬼使神差地,张砚归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那片细腻的肌肤上,只一瞬便迅速收回,像是被烫到一般。
他的视线又下移,落在她脖颈处那不甚明显的喉结上,那凸起浅淡得近乎没有,远不似寻常男子那般棱角分明。
他怔怔地望着,良久,才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偏开头去。
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燕小姐是金尊玉贵的闺阁小姐,如何能上得了战场,他也没从没听过女人学武的。
他收回手,也渐渐有了睡意。
燕庭月睁开眼时,眼底的惺忪睡意早已褪去,只剩一片清明沉静。
她利落起身整好衣袍,径直去了帐外处理堆积的军务,神色间不见半分波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却日日都来探望张砚归的伤势,有时是提着刚煎好的药汤,亲自看着他喝完才肯走,有时是带着军营里新送来的伤药,细细叮嘱他按时敷用。
直到张砚归气色好转,能下床走动了,燕庭月才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先前军医说,你早年中过毒,是怎么回事?”
张砚归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不自然,那抹异样却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他垂眸轻笑一声,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旁人的事:“不过是年轻时不懂事,进山游玩不慎被毒蛇咬了,没什么要紧的。”
燕庭月没再多问,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透着几分全然的无辜:“什么蛇毒这般厉害,竟能缠绵这么多年?”
他收敛了唇边的笑意,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松了口,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我倒听说将军府上,有一副能解百毒的奇药。”
“什么药?”燕庭月追问得急切,眼底满是真切的好奇。
张砚归抬眼看向她,见她一脸懵懂,只当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底微微一沉。
他别开眼,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将军府上的事,我如何知晓?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当不得真。”
燕庭月是真的不知道有这回事,就算是知道,这么重要的东西,燕老将军也只会交给他那个哥哥,不会给她。
她将那点茫然压在心底,抬眸看向榻上的人,语气沉了几分:“你好好养着吧。这两日南瀛那边有些不稳当,我想着过去看一看,若真有什么异动,也好去震慑一番。”
张砚归正仰头咽下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随即将空碗搁在桌案上,瓷碗与桌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撑着榻沿起身,动作间虽还有几分虚弱,眼底却已是惯常的锐利清明,“一起去。”
燕庭月蹙眉:“你的伤还没好利索——”
“南瀛人素来狡诈,恐怕小将军和崔副将难以应付。”张砚归打断她的话,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我本就是来军中为将军献策的,又不是来养病的,不碍事。”
他话音落定,便径直迈步往帐外走,背影挺直,再看不出半分病弱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