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庭月手起刀落,寒芒裹挟着凌厉的风,快得几乎只留下一道残影。
不过瞬息,四周的埋伏影便尽数倒地。
张砚归捂着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胸腔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灼痛顺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
腥甜的血气翻涌上来,他死死咬着牙关,几乎要呕出血来,眼前阵阵发黑。
燕庭月快步跑过来,俯身扶住张砚归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里带着几分的慌乱:“军师,你没事吧?”
张砚归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唇色泛着青灰,连呼吸都觉得费力,哪里还说得出话。
他垂着眼睫,看着燕庭月满是担忧的眉眼,心里忍不住苦笑: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燕庭月见他这般模样,也顾不上多问,忙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头,半扶半抱地把他整个人撑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稳,力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低沉的嗓音贴着张砚归的耳畔响起,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撑住,我带你回去看军医。”
话音落下的瞬间,搭在燕庭月肩头的手忽然失了力气。
张砚归眼前一黑,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里,整个人软软地晕了过去。
燕庭月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腰,将人稳稳抱在怀里,低头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急得汗都快冒下来了。
崔副将望着被燕庭月打横抱起的张砚归,喉结滚了滚,愣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张砚归身形颀长,比燕庭月还要高出小半头,此刻却像只被收了利爪的猫,蜷成一团窝在她怀里,平日里那份运筹帷幄的清隽锐气散了大半,只剩下苍白脆弱。
崔副将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把那些惊疑压了下去,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满是关切:“军师怎么了?”
燕庭月手臂紧了紧,将张砚归往怀里又拢了拢,避开对方探究的视线,垂着眼睫沉声道:“中了埋伏,受伤了,先上马车,回去找军医看看。”
燕庭月懊悔不已,虽然是为了救命的情急之举,可要早知道他身子这么弱,还不如自己挨上一箭。
一行人匆匆往马车那边赶,夜风刮过,燕庭月却觉得后颈的汗意一阵比一阵重。
她低头看着怀中人蹙着的眉头,掌心贴着他微凉的后颈,只觉得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碎胸腔,一路奔回军营的路,竟比方才突围时还要难熬几分。
军医疾步上前,指尖搭上张砚归的腕脉,指尖微微捻动,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又小心地掀开张砚归的眼皮,借着帐内昏黄的油灯,仔细打量着那双平日里总是清明锐利的眸子,末了竟是连连摇头。
这动作看得燕庭月心都揪紧了,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不会真被我一脚踹死了吧?”
她懊恼地咬紧下唇,心里把自己骂了千万遍。
就在她魂不守舍之际,军医终于摆了摆手,缓声道:“倒不全是因为这个。”
他捻着花白的胡须,语气凝重,“军师这体质,本就底子薄弱,像是从前受过什么隐秘的毒伤,淤积在体内日久。老朽医术有限,实在无法根治,如今只能先施针稳住脉象,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燕庭月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下,却又被“毒伤”二字揪得生疼。
她顾不上多想,连忙朝着军医连连拱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的急切:“还请老军医费心,一定要保住我军师的性命!”
军医抬眼瞧了瞧她满脸的焦灼,终是放缓了神色,再次摆手安抚道:“小将军放心便是。”
燕庭月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一整夜,烛火都燃尽了两支。
夜半时分,张砚归果然如军医所言发起了高烧,滚烫的温度透过单薄的中衣灼得人惊心。她不敢耽搁,依着军医的嘱托,小心翼翼褪去他的上衣,露出清瘦却线条利落的胸膛。
她将浸了井水的帕子拧得半干,指尖触到他滚烫的肌肤时,自己的指尖都忍不住颤了颤。
一遍又一遍,从颈侧拭到心口,再从心口拭到腰腹,冰凉的帕子熨过灼烫的皮肤,很快便被焐热,她又匆匆浸入铜盆的凉水里,如此反反复复,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也不敢有半分停歇。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帐外传来亲兵换岗的脚步声,张砚归紊乱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烧也退了大半,眉头舒展着,终于睡熟了。
燕庭月这才松了口气,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
她实在撑不住,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个人趴在他身边,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眼皮越来越沉,就这么沉沉地睡着了。
帐内的烛火燃到了尽头,只剩一缕袅袅的青烟,晨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张砚归是被心口处的暖意烫醒的。
意识回笼的刹那,他先是察觉到颈侧有温热的呼吸拂过,带着淡淡的松枝清冽气息,随即便是压在胸膛上的重量——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却意外的柔软,正不偏不倚地贴在他心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定在头顶那截白皙的脖颈上。
燕庭月睡得极沉,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冠松了,几缕青丝垂下来,蹭得他肩头有些痒。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被她半搂在怀里,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肩窝,呼吸绵长而安稳。
张砚归浑身一僵,耳尖不受控制地漫上热意。
他活了二十余年,从未与谁这般亲近过。更何况,燕庭月是个“男子”——是那个在沙场上杀伐果断、行事磊落的少年将军。
可方才那一瞬间,他竟从她身上闻到了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香气,混着松枝的气息,清冽又柔软。
还有昨夜昏迷前的碎片记忆:她的力道,她的声音,她抱着他时那份小心翼翼的稳妥……
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推开她,指尖却在触到她微凉的衣袖时,又硬生生顿住。
帐外传来亲兵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偏头看向怀中人。燕庭月似乎被惊扰,蹙了蹙眉头,在他肩头又蹭了蹭,手收得更紧了些,像只寻到了暖窝的猫。
张砚归的心猛地一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处温热的触感,悄然破土而出。
他看着她熟睡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小子,平日里那般英气逼人,怎的睡着了,倒像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