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从窗户外洒进来,让这黑暗的屋子里多了一股寒意。
他动了动刺疼的腿,下了床,披上一件单薄的外衣。
点燃了蜡烛,才发现这明月阁的布置与上辈子大相径庭。
他登时有些恼怒,将平日里在院中伺候的下人们都叫了进来。
昏黄的烛光下,男人面色冰冷,阴恻恻的,叫人心里生畏。
底下瑟瑟发抖地跪着一大批人,墨白匆匆赶来,看见整个院子灯火通明,桌子椅子都被扔在庭院的雨里,一片狼藉。
他不解,世子又在发什么疯,“世子,这是怎么了?”
苏瞻沉着眉眼,腰间那被大火烫出的伤疤这会儿疼得厉害,他语气低哑,带着些怒火,“叫人将整个屋子的布局改一改,改成我要的。”
墨白看了一眼男人手里的图纸,“可这秋千架——”
“明日便让工匠们做好,回来时我要看到。”
墨白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是。”
说完,苏瞻冷着脸提了盏灯笼,起身便走。
隔着黑压压的雨幕,墨白满心疑惑地上前追了几步。
岂料男人走得不快,没一会儿却出了院子,往栖云阁方向走了。
“奇怪,咱们世子不是最不喜欢栖云阁么,怎的这么晚了还往那儿去了?”
“薛姑娘都成婚多久了……世子是不是突然想起薛姑娘来了。”
“可他以前便不喜欢薛姑娘,为何会——”
“还有更奇怪的呢。”一个老嬷嬷走到墨白身后,怀里还抱着一面铜镜,“这镜子是薛姑娘在侯府时用过的,世子非要让老奴将镜子连夜拿到明月阁来,说是要在房中安置一座梳妆台。”
主子一走,忙碌的众人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是啊,薛姑娘院子里用旧的熏笼也叫人搬了过来。”
“怎么都是薛姑娘的东西,咱们世子夫人还在呢,若让世子夫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行了。”墨白敛着眉听了半晌,没好气道,“世子什么脾气你们不知道?莫说太多,按照世子的吩咐办便是了,小心世子见你们办事不力,家法处置。”
众人见墨白都这么说了,一个个缩了缩脖子,也就安分守己地继续忙碌去了。
墨白挠了挠头,皱起眉心。
想起今儿下午,世子命人将孙安宁打了一通的事儿。
原本只是件小事,只是因着那孙安宁昨夜在宫里得罪了薛姑娘,仔细一想,便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儿。
自打薛姑娘差点儿死在宫里那场火海后,世子对她也没了往日的冷酷。
宫宴那晚不但亲自去瞧薛姑娘,还让人准备了烫伤的膏药。
不过没递进镇国侯府罢了。
他好似不再厌恶薛姑娘,反而对她……越来越好。
只是薛姑娘不大领情就是了。
再说,人家都嫁人了,世子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
莫说墨白百思不得其解,便是薛柠也觉得此男诡异。
自打宫宴回来之后,宣义侯府每日都遣人来问她是否平安。
有时以苏瞻的名义,有时又是江氏身边的宋嬷嬷亲自过来的。
她不会拂了江氏的好意,每日都会请宋嬷嬷入府,闲聊几句,再让人送她离开。
宋嬷嬷过来,时不时便送些时新的糕点果子,又说江氏给她买了些首饰,觉得适合她,便一并带过来,她一个做晚辈的,又不好意思推拒,便都收下了。
只是阿澈不喜她收宣义侯府的东西。
她穿的,必须都是他送的衣服,头上戴的,必须是他给的首饰。
因而侯府送来的那些东西,都被尘封进了库房。
只是苏瞻屡次三番让墨白来带信,说想见她,又问她要不要吃樊楼的酒酿圆子,他想带她去逛逛樊楼,还说连日下了几日雨,汴河水涨船高,还可以带她去游船踏青,船上有歌舞,还有番邦过来的异域舞娘。
从前薛柠的确有这么个心愿,那会儿她被桎梏在高门里,很少外出。
偶尔听人说起樊楼吃食美味无比,汴河游船热闹。
总盼望着苏瞻能空闲下来,带她去玩一玩。
只可惜,这一等,便是十年。
直到她被烧死,也未曾与自己的夫君在东京痛痛快快同游过。
如今他这是怎么了,突然想起要见她,还要邀请她一块儿出去游玩儿?
“姑娘的首饰越来越多,奴婢每日都挑花了眼,不知该给姑娘戴什么,没想到姑爷还给姑娘买呢,今儿的头面真是好看,一看就是香奈阁出的。”
浮生回来时,手里又带着几个盒子,说是世子经过香奈阁顺道买的。
临近月底,卫枕燕与陆嗣龄的婚事也将近了。
宫上的那场大火以萧淑妃与二皇子被囚禁告终。
孙安宁瘫痪在床,孙大人被革职,整个孙家,一夕间犹如大厦将倾。
孙家老夫人亲自上门找薛柠求情,却被拒之门外。
那之后,整个东京没有一个人再提过薛柠的事儿。
薛柠最近偶尔去一趟陆家和卫家。
不过某人将她看得紧,每次都是他来接的她。
只是好几次,她都感觉有人跟在她的马车后,等她一回头,又不见人影。
好几回,她都以是自己的错觉,总以为苏瞻在尾随她。
不过想想又怎么可能,他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怎么会有事无事跟着她这个富贵闲人。
陆家与卫家的婚事准备得差不多了,陆家给的聘礼还算丰厚,没惊动太多人,低调地送进了卫家,薛柠给卫枕燕添了几份嫁妆,昨儿打发人送到了卫家府上。
再过两日,便是二人新婚大喜,她心里正期待着,忙将心头一闪而过的苏瞻挥之脑后。
宝蝉献宝似的将那锦盒送到薛柠跟前去,美滋滋道,“姑娘,你瞧一瞧,姑爷的眼光是真好,每回给你送的东西,都是东京城里最好的,要我说,宫里的娘娘用的头面都没姑娘用的好呢,姑爷对姑娘怎么这么好啊,也难怪那么多人羡慕嫉妒恨了。”
薛柠看了会儿账本,扭头看了一眼,只见那赤金头面上的点翠颜色清丽,做工非同一般,便抬手摸了摸,“今儿宣义侯府可来人了?”
宝蝉将盒子重新合上,努了努唇道,“来了,来的还是墨白。”
薛柠将手里的账册放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窗外,“宝蝉,你从前可见过这样的场面?”
宝蝉冷哼一声,“以前都是奴婢求着墨白见咱们,哪有墨白求着见姑娘的,最近真是奇了怪了,墨白来了有四五回了罢,姑娘要见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