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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暗室显影

    省城的清晨比青林镇嘈杂得多。

    秦云在旅馆房间里醒来时,窗外已是车水马龙。他看了看表,早上七点。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全是那卷胶卷——此刻正在暗室里,被化学药水浸泡,二十五年前的影像将一点点显现。

    他洗漱完毕,下楼吃了早餐,然后按照计划开始对李伟的调查。

    资料显示,李伟住在省城东部的“山水花园”小区,那是省直机关家属区,安保严密。秦云在小区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坐下,要了杯咖啡,透过落地窗观察。

    八点十分,一辆黑色奥迪驶出小区。秦云迅速记下车牌——正是资料上李伟的车。车子往市中心方向开去。

    秦云结了账,打车跟上。早高峰的省城交通拥堵,奥迪走走停停,最后停在省国土资源厅大楼前。李伟下车,提着公文包走进大楼。典型的公务员上班场景,看起来一切正常。

    秦云在街对面的书店里继续观察。他买了一本杂志,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不时扫向国土资源厅大门。

    一上午,李伟没有出来。秦云也不急,他需要了解的是李伟下班后的活动轨迹——上班时间,一个处长按部就班很正常;下班后的去处,才能看出问题。

    中午十二点,李伟走出大楼,但没开车,而是步行去了附近的一家机关食堂。一个小时后,又步行返回。

    秦云换了几个观察点,确保不被发现。下午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李伟的办公室在五楼东侧,窗帘始终拉着。而从大楼保安的换岗频率来看,这里的安保比普通机关要严。

    下午五点,下班时间。李伟准时走出大楼,开车离开。秦云打车跟上。

    奥迪没有回家,而是开往城西。半小时后,停在一家名为“云顶”的高尔夫俱乐部前。李伟下车,早有一个中年男人在门口等候,两人握手寒暄,走了进去。

    秦云让出租车在附近停下。这家俱乐部看起来很高档,需要会员卡才能进入。他在外围转了一圈,发现俱乐部有前后两个门,后面连着酒店,侧面有个停车场。

    他找了个能看到正门的咖啡厅,坐下继续观察。七点左右,陆续有车开来,下来的人看起来都非富即贵。七点半,一辆宝马车停下,下来的人让秦云瞳孔一缩——是陈志强。

    陈志强不是跑了吗?怎么敢大摇大摆出现在省城?

    秦云立刻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陈志强熟门熟路地走进俱乐部,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八点,李伟和陈志强一起出来,两人站在门口抽烟说话。虽然听不见说什么,但从肢体语言看,两人很熟悉。聊了大约十分钟,陈志强上车离开,李伟返回俱乐部。

    秦云犹豫了一下,决定跟踪陈志强。他拦了辆出租车:“跟着前面那辆宝马,别太近。”

    宝马在市区转了几圈,最后开进一个老旧的小区。陈志强下车,走进一栋单元楼。秦云在小区外下车,步行跟进去。

    小区很破旧,楼道的声控灯大多坏了。秦云听到陈志强上楼的脚步声,在三楼停下,开门,关门。

    他在楼下等了半小时,确定陈志强没有出来,才悄悄离开。记下地址和楼号,返回旅馆。

    晚上九点,秦云拿出手机,开机。罗建国的短信跳出来:“情况如何?”

    秦云回复:“见到陈志强,与李伟在云顶俱乐部会面。陈住址已确认。”

    几分钟后,罗建国回信:“不要轻举妄动。继续观察。胶卷明天可取。”

    “明白。”

    秦云关机,躺在床上。脑子里信息太多,需要整理:李伟确实和陈志强有联系,两人在省城公开会面,说明他们自信不会出事。陈志强敢露面,要么是觉得风头过了,要么是有恃无恐。

    但最重要的是,那卷胶卷。明天下午就能看到内容了。

    一夜辗转。第二天上午,秦云继续跟踪李伟。今天李伟的行踪更简单:上班,中午在食堂吃饭,下午下班后直接回家。没有再去俱乐部,也没有见其他人。

    下午三点,秦云再次来到光明照相馆。

    铃铛响起,老人抬起头,看到他,点点头:“来了。”

    秦云跟着老人走进暗室。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厚厚的。

    “洗出来了。”老人说,“按照你的要求,冲洗了两套。一套照片,一套底片。都在这里。”

    秦云接过信封,手有些颤抖。他打开信封,抽出照片。

    第一张照片很模糊,是对着文件拍的,光线不好,但能看清是一份红头文件,标题是:“关于青林地区特殊矿藏研究项目的批复”。落款单位是“省科学技术委员会”,时间是1992年6月15日。下面有签字和印章,签字人姓陈,印章是省科委的公章。

    第二张照片是另一份文件,标题是:“项目专家组名单”。列出了三个名字,第一个是“陈启明,省地质研究院研究员”,第二个是“***,省地质局副处长”,第三个是“周明远,省地质局工程师”。每个名字后面有签名和单位盖章。

    第三张照片是一张手写的便签,字迹潦草:“样品检测结果:放射性异常,含有未知元素。建议列为绝密,暂停野外作业。”没有署名,只有日期:1992年8月10日。

    第四张照片让秦云屏住了呼吸——是几张化验单和图表,上面有复杂的数据和曲线。但最下方有一行手写注释:“初步判断为新型放射性矿物,可能具有战略价值。建议立即上报国家有关部门。”

    第五张照片,也是最后一张,是一张合影。五个人站在勘探队的帐篷前,中间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陈启明。左边是***,右边是周明远。还有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很面熟——秦云仔细看,是年轻的***,日记的作者。

    照片背面有字,是***的笔迹:“1992年8月14日,专家组现场考察合影。左起:***、我、陈教授、周队长、吴德福。”

    秦云盯着这些照片,脑子里一片轰鸣。二十五年前的真相,就这样摊在眼前。一个省级的绝密项目,一种可能具有战略价值的矿物,一次以考察为名的秘密行动。

    而最关键的是,这些文件证明了周明远没有说谎——勘探队确实有重大发现,这个发现被列为绝密,而***和陈启明可能为了独吞成果,策划了所谓的“意外”。

    “看完了?”老人的声音打断了秦云的思绪。

    秦云点点头,把照片装回信封:“谢谢您。”

    “不用谢我。”老人说,“我只管洗照片,不管内容。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秦云明白老人的顾虑。他付了钱,离开照相馆。

    回到旅馆,他反锁房门,把照片摊在床上,一张张仔细研究。那些泛黄的文件,那些熟悉的签名,那些被尘封的数据,像一把把钥匙,可能打开一扇通往巨大秘密的门。

    但还有一个问题:这些证据足够吗?文件能证明项目存在,能证明矿物的特殊性,但不能直接证明***谋杀了周明远。除非......

    秦云想起日记里的话:“我看到李队长推了周队长一把。”如果***还活着,他的证词加上这些文件,就可能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但***在哪里?二十五年前逃走后,他去了哪里?还活着吗?

    秦云拿出手机,开机,给罗建国发短信:“胶卷已取,内容震撼。需要当面汇报。”

    几分钟后,罗建国回信:“晚上八点,人民公园东门,长椅。我穿灰色夹克。”

    晚上七点五十,秦云来到人民公园。深秋的夜晚很凉,公园里人不多。他找到东门的长椅,坐下等待。

    八点整,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走过来,在长椅另一端坐下。是罗建国,但戴了顶帽子,遮住半边脸。

    “东西带来了?”罗建国低声问。

    秦云把信封递过去。罗建国接过,没有打开看,直接放进口袋。

    “照片我都看了。”秦云说,“省科委的绝密项目,新型放射性矿物,***和陈启明是负责人。周明远和***是执行者。”

    “陈启明现在在哪里?”罗建国问。

    “不知道。资料里没提。”

    “我查过了。”罗建国说,“陈启明,原省地质研究院研究员,1993年因‘健康原因’提前退休。1995年举家移民加拿大,从此失联。”

    移民了。带着秘密和可能的好处,远走高飞。

    “***呢?”

    “2005年退休,现在住在省城养老院,老年痴呆,认不清人了。”罗建国说,“儿子李伟,就是你跟踪的那个处长。”

    “父子俩一个套路——父亲拿好处,儿子掌权力。”秦云冷笑,“那矿物呢?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罗建国摇头,“我调了省科委1992-1995年的所有档案,没有这个项目的后续记录。就像从没存在过。”

    “被销毁了?”

    “或者转移到更高级别的保密单位。”罗建国说,“如果真像文件里说的‘具有战略价值’,那可能被国家层面接管了。”

    秦云沉默了。如果是国家层面,那调查就很难继续了。

    “但问题在于,”罗建国继续说,“如果真是国家接管,应该有正规手续,有档案记录。但什么都没有,项目凭空消失。这不合规。”

    “所以可能是有人私吞了成果?”秦云问。

    “或者更糟——有人利用这个项目,中饱私囊,甚至......”罗建国顿了顿,“甚至可能把矿物走私出境。”

    这个猜测太大胆,秦云一时反应不过来。

    “陈启明移民加拿大,***儿子掌权,陈志强做白手套,吴建国负责开采。”罗建国分析,“如果真是一种稀有矿物,国际市场上价值不可估量。”

    “那青林村的旅游开发......”

    “可能是幌子。”罗建国说,“用旅游项目做掩护,实际是为采矿做准备。推平茶山,清理场地,修建道路——这些都可以用旅游开发来解释。”

    秦云想起青林村那片荒芜的工地,想起吴建国在老鹰嘴的矿场,想起陈志强那辆尾号三个8的奔驰。

    一切都连起来了。

    “但这些只是推测。”秦云说,“我们需要证据。”

    “对,所以你的任务还没完。”罗建国看着秦云,“明天,你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省地质档案馆。”罗建国说,“那里可能还有当年的原始资料。虽然正式档案可能被销毁,但勘探队的野外记录、岩芯样本记录、工作日志这些,可能还在。”

    “我怎么进去?”

    “这是介绍信。”罗建国递过一个信封,“以学术研究的名义,查阅1992年以前青林地区的勘探资料。记住,只查公开资料,不要提绝密项目。”

    “如果有人问起呢?”

    “就说写论文,研究山区地质变迁。”罗建国站起来,“明天上午九点开门就去。我在外面接应。”

    “好。”

    罗建国走了几步,又回头:“秦云,小心点。如果感觉不对,马上离开。你的安全最重要。”

    秦云点点头。看着罗建国消失在公园的夜色中。

    他坐在长椅上,没有立即离开。公园里很安静,只有远处广场舞的音乐隐隐传来。省城的夜晚灯火通明,但这个光鲜的城市背后,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二十五年前,一群地质工作者在深山里发现了可能改变很多东西的矿物。然后,有人失踪,有人“意外”,有人移民,有人痴呆。一个绝密项目就这样消失在历史中,只留下几页文件,一卷胶卷,和无数疑问。

    而现在,他,一个被停职的镇党委书记,要揭开这个秘密。

    手机震动,是李想的短信:“秦书记,镇里情况不好。孙涛要调整青林村项目,准备引进新投资方,条件更苛刻。赵镇长反对,但孤掌难鸣。王副镇长被派去党校学习,下周走。”

    调虎离山。孙涛在清洗秦云的盟友。

    秦云回复:“坚持住,我很快回来。保护好陈大山他们。”

    “明白。您保重。”

    秦云收起手机,起身离开公园。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

    明天,他将走进省地质档案馆,在那浩如烟海的档案中,寻找二十五年前的蛛丝马迹。

    而青林镇那边,战斗也在继续。

    这是一场双线作战。而他,不能输掉任何一条线。

    因为每一条线,都连着真相,连着正义,连着那些在黑暗中等待光明的人。

    就像老马,就像陈大山,就像青林村那些失去茶山的农民。

    他们等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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