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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归途

    市纪委的办案点设在郊区一栋不起眼的灰色建筑里,四周是高墙和监控。秦云跟着罗建国进去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走廊很长,灯光惨白,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他们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间,透过单向玻璃能看到里面的情形——陈志强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两个纪检干部正在问话。

    “已经开始交代了。”罗建国说,“但只说了一些表面的东西,核心问题还在回避。”

    秦云看着玻璃后的陈志强。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人,此刻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我想进去和他谈谈。”秦云说。

    罗建国犹豫了一下:“不合规矩。你不是办案人员......”

    “但他最怕的人是我。”秦云转身,“罗组长,让我试试。他知道我是来真的,不会手下留情。”

    罗建国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房间里萎靡的陈志强,终于点头:“十分钟。我在外面听着。”

    门开了,秦云走进去。两个纪检干部站起来,秦云示意他们先出去。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陈志强。

    陈志强抬起头,看到秦云,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秦书记,满意了?”

    “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秦云在对面坐下,“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

    “我想到了,但没想到会栽在你手里。”陈志强摇头,“一个被发配的镇党委书记,居然能搅动这么大的局。”

    “不是我能搅动,是你们作恶太多。”秦云看着他的眼睛,“陈志强,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为什么?”陈志强笑了,笑声里带着嘲讽,“秦书记,你这种理想主义者当然不懂。钱,权,地位——这些不需要理由。我父亲是个小科员,一辈子谨小慎微,退休时还是个副主任科员。我不想那样活。”

    “所以你就勾结李伟,做违法的事?”

    “李伟?”陈志强冷笑,“他算什么?不过是链条上的一环。真正的大鱼,你还没碰到呢。”

    秦云心里一动:“谁?”

    陈志强不说话了,低头玩弄着手腕上的铐子。

    “你现在交代,还能争取宽大。”秦云说,“如果等我们查出来,就晚了。”

    “宽大?”陈志强抬起头,“秦书记,你真以为你能扳倒他们?你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吗?你知道二十五年前那件事牵扯到什么层面吗?”

    “我知道一些。”秦云平静地说,“省科委的绝密项目,新型放射性矿物,可能的战略价值。还有***、陈启明、张振国这些人。”

    听到张振国的名字,陈志强的脸色变了:“你......你怎么知道张书记?”

    “这不重要。”秦云身体前倾,“重要的是,你如果现在不交代,将来就没机会了。那些人会把你当弃子,所有罪名都会推到你头上。行贿的是你,欺诈的是你,非法拘禁的是你。至于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你蒙蔽的好领导。”

    陈志强的手开始颤抖。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在白手套的世界里,一旦出事,第一个被牺牲的就是他这种人。

    “我需要保证。”他终于说,“不只是我和家人的安全,还有......刑期。”

    “你可以和办案人员谈条件。”秦云说,“但前提是,你要有足够的筹码。你现在交代的那些,不够。”

    “你想要什么?”

    “二十五年前的真相。”秦云盯着他,“***到底做了什么?陈启明为什么移民?那个矿物到底去了哪里?还有,”他顿了顿,“张振国在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陈志强沉默了很久。墙上的时钟嘀嗒作响,每一秒都像在敲打他的神经。

    “给我支烟。”他终于说。

    秦云走出去,向罗建国要了支烟和打火机。回到房间,递给陈志强。

    陈志强深吸一口,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缭绕。

    “1992年的事,我知道的不多,是后来听李伟说的。”他开始讲述,“当时勘探队确实发现了特殊矿物,具体是什么,李伟也不清楚,只知道很值钱,而且......可能涉及国家安全。”

    “***和陈启明想把发现据为己有,但周明远不同意,坚持要上报。所以......”陈志强顿了顿,“所以就有了那次‘意外’。”

    “***呢?那个年轻队员?”

    “他看到了不该看的,所以也必须消失。”陈志强说,“但***没想到,他命大,没死,逃了。后来是吴建国的父亲吴德福把他藏了起来。”

    “***现在还活着吗?”

    “不知道。”陈志强摇头,“吴德福死了后,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也许死了,也许躲在哪里。”

    秦云想起周明远说的话,***可能还活着。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最关键的证人。

    “那个矿物呢?”

    “样品被陈启明带走了,说是送去北京检测,但再也没有下文。”陈志强说,“后来勘探报告被修改,结论变成‘无开采价值’。再后来,陈启明移民加拿大,带着家人和一大笔钱。”

    “钱从哪里来?”

    “不知道,但肯定和矿物有关。”陈志强又吸了口烟,“***后来升了官,李伟也进了国土资源系统。张家和李家结了亲,张振国一路高升到市委书记。”

    “所以你们现在做青林村项目,是为了采矿?”

    “对。”陈志强点头,“李伟调阅了当年的资料,认为那片区域的矿藏可能还在。但公开采矿审批很难,所以用旅游开发做幌子,先拿到地,再慢慢操作。”

    “吴建国在老鹰嘴偷偷开采,也是这个原因?”

    “是。但那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开采需要正规手续,需要大笔投资。”陈志强苦笑,“可惜,还没开始,就被你搅黄了。”

    秦云没有接话。他继续问:“张振国知道多少?”

    “这个我真不清楚。”陈志强说,“他是李伟的岳父,肯定知道一些,但具体到什么程度,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有一次李伟喝多了,说张书记在省里有靠山,很硬。”

    “什么靠山?”

    “没说,但我猜......”陈志强压低声音,“可能和当年的项目有关。省科委那个项目,级别很高,不是一般人能碰的。”

    线索在这里断了,但又指向了更深处。秦云知道,再问下去,陈志强也说不出了更多了。

    “你把刚才说的,正式向办案人员交代。”秦云站起来,“包括李伟、孙涛、刘建军这些人,所有你知道的违法事实,都要说清楚。”

    “你会保证我的安全吗?”

    “我会尽力。”秦云说,“但最终要看你自己。”

    他走出房间,罗建国在外面等着。

    “都录下来了。”罗建国说,“虽然有些还是推测,但足够立案调查李伟了。”

    “张振国呢?”

    “需要更多证据。”罗建国皱眉,“市委书记这个级别,没有确凿证据,动不了。”

    秦云明白。在中国现行的体制下,调查一个厅级干部需要省级纪委批准,程序复杂,阻力巨大。

    “接下来怎么办?”他问。

    “你回青林。”罗建国说,“陈志强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去,孙涛他们肯定会慌。你要趁这个机会,稳住局面,收集更多证据。”

    “什么时候走?”

    “现在。”罗建国看了看表,“我已经安排了车,连夜送你回去。路上小心,到青林后先不要公开露面,等我的消息。”

    “好。”

    半小时后,秦云坐上一辆黑色轿车,驶离办案点。车子在夜色中穿行,离开省城,开上通往青林的山路。

    窗外的景色从灯火通明变为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亮前方一小段路。秦云靠在座椅上,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这几天的奔波,精神的高度紧张,此刻终于放松下来,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但他不能睡。脑子里还有太多事要思考:陈志强的供词,李伟的问题,张振国的角色,青林镇的局势......

    手机震动,是李想的短信:“秦书记,陈大山放出来了,但腿被打伤了,现在在家养着。孙涛说明天要开村民大会,宣布新方案。”

    秦云立刻回复:“想办法拖延,就说县里可能有新政策,等几天。我今晚回来。”

    “您要回来了?太好了!路上小心。”

    秦云收起手机,看着窗外。山路蜿蜒,远处青林山脉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这片土地见证了太多秘密,也承受了太多苦难。而现在,他即将回去,带着可能改变一切的证据。

    但他也知道,回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战斗的开始。孙涛不会轻易认输,李伟不会坐以待毙,张振国如果真有问题,更不会善罢甘休。

    车子颠簸了一下,司机说:“秦书记,前面有段路在修,得绕一下。”

    “绕哪里?”

    “走老路,经过老鹰嘴矿区。”

    秦云心里一动:“好。”

    车子拐上一条更窄的路。这条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车开得很慢。大约半小时后,远处出现了矿区的轮廓——几栋破败的工棚,废弃的机械,还有那个黑黢黢的矿洞入口。

    “停车。”秦云忽然说。

    司机停下:“秦书记,这里不安全。”

    “就一会儿。”秦云下车,走向矿区。

    月光下的矿区像一个巨大的伤口,裸露在山体上。工棚的窗户破碎,门板在风中吱呀作响。矿洞入口像一张深不见底的嘴,吞噬着所有的光线。

    秦云站在矿洞前,想起老马说的话,想起那个被埋在这里的矿工,想起二十五年前可能在这里发生的谋杀。这片土地浸透了血和泪,却还要被继续掠夺。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质粗糙,夹杂着碎石。在月光下,隐约能看到一些闪光的颗粒——是矿石吗?还是别的什么?

    “秦书记,该走了。”司机在远处喊。

    秦云站起来,把土装进一个小塑料袋,放进口袋。转身回到车上。

    车子继续前行。秦云回头望去,矿区在夜色中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群山之后。但那些秘密,那些罪恶,那些等待昭雪的冤屈,不会消失。

    凌晨三点,车子驶入青林镇。镇子沉睡在黑暗中,只有几盏路灯还亮着。秦云让司机把车停在镇外,自己步行进去。

    街道空无一人。他先去了陈大山家,在门外轻轻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条缝,张秀兰看到是他,又惊又喜:“秦书记!”

    “嘘——”秦云示意小声,“陈大哥怎么样?”

    “腿伤了,但没断,躺床上呢。”张秀兰让他进来。

    屋里很简陋,陈大山躺在床上,左腿缠着纱布。看到秦云,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秦云按住他,“怎么回事?”

    “派出所关了我一天,晚上放出来时,在门口被人打了。”陈大山咬着牙,“三个人,蒙着脸,但我知道是吴建国的人。”

    “孙涛呢?他怎么说?”

    “说会调查,但我不信。”陈大山说,“秦书记,您回来就好了。明天孙涛要开村民大会,逼我们签字。您得阻止他。”

    “我会的。”秦云点头,“你好好养伤。这几天不要出门,注意安全。”

    “秦书记,”陈大山抓住他的手,“我知道您在查大事。我不懂那些,但我知道您是好官。您要小心,那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秦云拍拍他的手,“放心,很快就会有结果。”

    离开陈大山家,秦云没有回镇政府宿舍,而是去了王海燕家。王海燕明天要去党校,他想在走之前见她一面。

    敲了很久门,里面才传来警惕的声音:“谁?”

    “我,秦云。”

    门开了,王海燕穿着睡衣,看到秦云,眼睛红了:“秦书记,您回来了!”

    “进去说。”

    王海燕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两个箱子放在门口。屋里很整洁,但透着一种即将离去的冷清。

    “明天几点的车?”秦云问。

    “早上八点。”王海燕给他倒了杯水,“秦书记,您不该这个时候回来。孙涛现在掌控了镇里,您回来太危险。”

    “我有我的理由。”秦云说,“你去党校也好,暂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记住,到了那里,也要继续关注青林的情况。如果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我会的。”王海燕点头,“秦书记,省城那边......有进展吗?”

    “有。”秦云说,“陈志强被抓了,正在交代。李伟、孙涛、刘建军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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