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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山雨欲来

    孙涛被镇派出所两名民警带走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他没有挣扎,只是佝偻着背,像一株被霜打蔫的庄稼。镇政府办公楼里,几乎所有窗户后都有人在看——那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下属,此刻目光复杂:有幸灾乐祸,有兔死狐悲,更多的是深深的不安。

    秦云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警车驶出大院。雨刷左右摆动,在模糊的车窗后,孙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办公楼。

    “他会判多少年?”赵国庆站在秦云身边,低声问。

    “十年起步。”秦云转身,“老赵,你马上做两件事:第一,以镇党委名义发通知,孙涛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调查,期间由你暂代副书记工作;第二,通知刘建军来我办公室。”

    赵国庆犹豫了一下:“刘建军会不会……”

    “跑不了。”秦云看向楼下财政所的方向,“罗组长那边已经布控了。”

    话音刚落,秦云的手机响了。是罗建国。

    “刘建军刚才想跑,在车站被我们的人拦下了。”罗建国的声音有些疲惫,但透着果断,“他交代得比孙涛还痛快,不光承认收受陈志强贿赂,还供出了县里三个人——杨建国副县长、财政局副局长、还有国土局的一个科长。”

    “杨建国牵扯多深?”

    “很深。”罗建国顿了顿,“按照刘建军的说法,青林村项目能通过县里的审批,杨建国是关键。他收了陈志强一套省城的房子,价值一百多万。还有矿山事故的瞒报,也是他压下来的。”

    秦云闭上眼睛。一个副县长,为了钱,可以眼睁睁看着矿工被埋,可以帮着开发商强征农民土地。

    “什么时候抓人?”

    “正在走程序。”罗建国说,“杨建国是市管干部,需要市委批准。不过张振国书记那边……”

    他没有说下去,但秦云明白。张振国是市委书记,也是李伟的岳父。如果杨建国真是张振国这条线上的人,阻力会很大。

    “陈志强那边呢?”秦云换了个话题。

    “交代了很多,但核心问题还在回避。”罗建国说,“关于二十五年前的事,他只承认听李伟提过,具体细节说不清楚。不过,他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

    “***可能还活着。”罗建国的声音压低了些,“陈志强说,大概五年前,李伟在一次喝醉后提到过,说‘那个姓王的没死透,是个隐患’。当时他以为李伟说的是胡话,现在想来,可能指的是***。”

    秦云的心跳加快了。如果***真的还活着,他就是二十五年前那场“意外”的唯一目击者,他的证词将是最关键的证据。

    “能找到他吗?”

    “很难。”罗建国说,“二十五年了,如果一个人真想躲起来,很难找。但陈志强提供了一个细节——***是北方人,老家在东北,当年是因为家庭变故才来南方工作的。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个方向查。”

    挂了电话,秦云走到办公桌前,摊开青林镇的地图。老鹰嘴矿区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1992年勘探点”、“2021年事故点”。

    二十五年前,周明远和***在这里发现了改变他们命运的东西。两年前,一个不知名的矿工在这里被永远埋葬。而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里。

    敲门声响起,李想探头进来:“秦书记,陈大山他们来了,在楼下等您。”

    “让他们上来。”

    不一会儿,陈大山拄着拐杖,在妻子张秀兰的搀扶下走进来。他腿上的伤还没好,但精神比昨天好了很多。

    “秦书记!”陈大山一进门就要下跪,被秦云一把扶住。

    “陈大哥,别这样。坐。”

    陈大山在沙发上坐下,张秀兰站在他身边,手里捏着一个布包。

    “秦书记,我们是来谢谢您的。”陈大山眼眶红了,“要不是您,我们村的茶山就真的没了,我这条腿……可能也没了。”

    “这是我该做的。”秦云给他们倒了水,“孙涛被抓了,青林村的项目已经废止。接下来,镇里会重新研究补偿方案,一定给大家一个公道。”

    陈大山连连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从妻子手里接过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塑料封皮已经开裂,纸张边缘卷曲。

    “秦书记,这是我在家翻出来的。”陈大山把笔记本递过来,“是我爹生前记的,他是村里的老会计,记了三十多年的账。您看看,有没有用?”

    秦云接过笔记本,翻开。前几页是工分记录、粮食分配这些生产队时期的账目。翻到中间,有一页吸引了他的注意——

    “1992年8月20日,地质队撤走,留下一些设备。队长周明远托我保管一个铁箱,说以后会有人来取。埋在村后老槐树下。”

    秦云的手颤抖了。周明远托人保管的铁箱?里面会是什么?

    “这个铁箱,还在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在。”陈大山点头,“我爹临死前交代过,说那是公家的东西,不能动。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敢挖。秦书记,您要的话,我现在就带您去挖。”

    秦云看了看窗外,雨还在下。

    “等雨停吧。”他说,“陈大哥,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村里的乡亲。明白吗?”

    陈大山郑重地点头:“我懂,我懂。”

    送走陈大山夫妇,秦云站在窗前,看着雨中的青林镇。这个小镇像一张巨大的网,每一个节点都连着秘密,每一个秘密都连着更多秘密。

    而他现在,正站在网的中央。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林晓雅。

    “秦云,儿子出院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些,“烧退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那就好。”秦云松了口气,“我这边的事情也快有眉目了。等忙完这一段,我就回去看你们。”

    “你不用急着回来。”林晓雅顿了顿,“秦云,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你说。”

    “我想带儿子去我妈那儿住一段时间。”林晓雅的声音有些犹豫,“最近家里总有些奇怪的人转悠,我有点害怕。而且,儿子病刚好,需要安静的环境……”

    秦云的心沉了下去。奇怪的人转悠?是那些人的警告吗?

    “好,你们先去住一段时间。”他说,“等我这边处理完,就去接你们。”

    “你自己小心。”林晓雅轻声说,“秦云,我知道你在做重要的事,但……你要好好的。”

    电话挂断了。秦云握着手机,站在窗前久久不动。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像无数细小的鼓点。远处的青林山脉笼罩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神秘而沉默。

    他知道,那些山里藏着最后的答案,也藏着最后的危险。

    二十五年前,周明远在山里发现了改变一切的秘密,也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二十五年后,他沿着同样的路前进,会遇到什么?

    门被轻轻推开,李想端着一碗面进来:“秦书记,您一天没吃东西了。食堂王婶特意给您做的,说您胃不好,要吃热的。”

    是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热气腾腾,简单的家常味道。

    秦云接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看似冷漠的小镇,还有人在关心他。

    “李想,”他边吃边问,“你怕不怕?”

    李想愣了一下:“怕什么?”

    “怕那些人的报复。”秦云说,“孙涛倒了,刘建军被抓了,但他们的同伙还在。接下来,可能会更危险。”

    李想沉默了一会儿:“秦书记,说实话,我怕。但我想起我表哥,想起老马,想起青林村那些村民……我觉得,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如果人人都怕,那恶人就永远赢了。”

    秦云看着他。这个年轻人戴着眼镜,身材单薄,看起来还有些书生气。但在关键时刻,他比很多老油条都有勇气。

    “好。”秦云点点头,“接下来,你帮我做一件事。”

    “您说。”

    “查一个人。”秦云放下筷子,“***,二十五年前地质勘探队的队员,北方人,可能还活着。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信息——老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当年为什么来南方。”

    “这很难查吧?二十五年了……”

    “再难也要查。”秦云说,“他是关键证人。找到他,很多事就能真相大白。”

    李想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

    吃完面,雨小了些。秦云看了看时间,下午三点。他穿上外套,拿了一把伞。

    “我去趟青林村,晚饭前回来。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在下面调研。”

    “秦书记,我陪您去吧?”

    “不用,我一个人去。”秦云拍拍他的肩膀,“你留在镇上,盯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

    走出镇政府,雨丝飘在脸上,冰凉。秦云撑开伞,沿着湿漉漉的街道往青林村方向走。

    街道两旁的店铺里,有人认出他,投来复杂的目光。有感激,有好奇,也有隐隐的敌意。他知道,在这个小镇,没有什么是绝对的秘密。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某些人的注视下。

    但他没有退缩。伞在手中稳稳地撑着,脚步坚定地向前。

    青林村在镇子北面,步行要四十分钟。雨中的山路泥泞难行,但他的步伐没有放缓。脑中反复回想着陈大山的话——铁箱,老槐树下,周明远托付。

    那里面会是什么?勘探数据?日记?还是更关键的东西?

    走到村口时,雨停了。天空露出一角蓝色,阳光从云缝中洒下,在湿漉漉的茶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大山家的老房子就在村口,但他没有进去,而是绕到了村后。

    老槐树在那里,枝繁叶茂,树冠如盖。树下堆着一些柴火和农具,看起来平平无奇。

    秦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开始清理树下的杂物。泥土因为雨水变得松软,他用随手捡来的木棍挖掘。

    挖到大约半米深时,木棍碰到了硬物。他加快动作,终于,一个生锈的铁箱露了出来。箱子不大,长约四十厘米,宽约三十厘米,表面布满锈迹,但锁扣还完好。

    秦云小心地把箱子抱出来,放在一旁。箱子上挂着一把老式的挂锁,已经锈死。他从口袋里掏出瑞士军刀,用力撬开锁扣。

    箱盖打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几样东西:一本用油布包裹的笔记本,一卷胶卷,几张已经发黄的照片,还有一个小小的布袋。

    秦云先拿起布袋,打开,里面是一些灰白色的粉末,用玻璃瓶装着。瓶身上贴着一张标签,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样品QL-920720-03,老鹰嘴三号点,深度185米”。

    这就是当年失踪的岩芯样品!二十五年来,它一直埋在这里,等待有人发现。

    秦云的手颤抖了。他小心地放回样品,拿起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是周明远的笔迹:

    “如果看到这些,说明我已经不在了,或者无法亲自揭开真相。箱子里的一切,是关于1992年青林勘探的完整记录。***还活着,他知道一切。找到他,真相就能大白。”

    下面是一个地址:“黑龙江省黑河市爱辉区××村,***母亲家。”

    秦云继续翻看。笔记本里详细记录了勘探的每一个细节,包括那种特殊矿物的检测数据、陈启明和***的异常举动、还有8月14日那天发生的事——

    “下午三时,与***、陈启明在老鹰嘴悬崖边发生激烈争执。***推我坠崖,***目睹全过程。陈启明带走所有样品和资料。我被村民所救,幸免于难。***失踪,生死不明。”

    真相,就这样赤裸裸地摊开在面前。

    秦云合上笔记本,深深吸了口气。二十五年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但答案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沉重的责任。

    他把东西重新放回铁箱,抱着箱子站起来。天色渐暗,远处的青林山脉在暮色中变成深蓝色的剪影。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是找到***,是把这些证据交上去,是让该负责的人付出代价。

    但这条路,只会比之前更艰难。

    抱着铁箱,他踏上了回镇的路。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

    但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证据,有真相,有那些等待正义的人。

    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凛冽,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前方,夜色正在降临。但黎明,总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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