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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虎口

    青林市老城区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旧时光的气味——潮湿的霉味、劣质煤球燃烧的硫磺味、还有巷口卤煮摊子飘来的油腻香气。秦云拖着伤腿,像一滴水混入人群。

    临河路并不临河,那是三十年前的老名字。如今这里挤满了九十年代的老楼,外墙爬满水渍和苔痕。秦云压低帽檐,在巷弄间迂回穿梭,每走几步就停下,借着店铺玻璃或反光镜面观察身后。

    十七号是一栋六层灰砖楼,绿色铁门锈迹斑斑。秦云在对面杂货店买了瓶水,一边拧盖子,一边观察:门是虚掩的,楼道昏暗,没有声控灯。他注意到三楼左侧窗户的窗帘——半开着,角度与周围邻居整齐拉拢的状态明显不同。

    是监视点?还是安全屋的标志?

    脚踝传来警告般的刺痛。秦云将最后一片止痛药干咽下去,药片刮过喉咙的触感清晰得令人反胃。时间不多了,追捕者发现仓库被取走东西后,第一反应必定是封锁老城区。他必须尽快做出判断。

    下午两点四十分,巷口传来摩托车引擎声。不是普通的送餐车,而是两辆无牌照的黑色摩托,骑手戴全盔,骑行服下隐约可见鼓起的装备轮廓。他们在巷口停下,一人下车,开始挨个检查店铺。

    秦云闪身进了楼道。

    黑暗瞬间吞没了他。楼道里堆满破旧家具和纸箱,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和老鼠粪便的味道。他贴着墙,一级一级往上挪,尽量不让受伤的左脚发出声音。

    二楼。传来电视声,某档嘈杂的相亲节目。

    三楼。一片死寂。

    秦云停在三楼楼道口。左侧房门是深棕色的老式木门,门缝下没有光线。右侧房门则贴着褪色的福字。他摸向左侧门把——冰凉的金属,锁孔有近期使用过的光亮痕迹。

    钥匙插进去,转动。

    咔哒。

    门开了约十公分,就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抵住了。秦云浑身肌肉绷紧,手按在了多功能刀上。

    “报修水表的。”他压低声音说。

    门后的阻力消失了。秦云侧身挤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透进的午后天光,在水泥地上切出一道苍白的矩形。一个身影站在光影边缘,中等个子,穿着普通到过时的灰夹克,手里没拿武器。

    “秦警官。”那人开口,声音正是电话里的“林”,“你比预计的晚了十七分钟。路上有尾巴?”

    “两辆摩托,巷口开始查了。”秦云背靠门板,快速扫视屋子——一室一厅的老格局,家具极少,但所有窗户都有厚重的遮光帘,茶几上放着三台不同型号的老式手机,还有一台带天线的收音机。专业。

    “林”走到窗边,用一根自制的潜望镜式反光镜观察楼下,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摩托走了,但留了一个人在对面楼顶。”他放下镜子,“他们学聪明了,不跟丢,只盯死这片区域。”

    秦云终于看清“林”的脸——五十岁上下,面容普通到扔进人堆立刻消失,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井,看不到底。

    “罗建国……”秦云刚开口。

    “老罗死了。”“林”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冰袋递给秦云,“你的脚,再不止血降温,明天就废了。先处理伤口。”

    秦云接过冰袋按在脚踝上,刺骨的冰凉让他倒抽一口气。“林”已经拿来了医药箱,里面的装备齐全得超出预期:止血粉、弹性绷带、夹板,甚至还有一次性缝合包和局麻药。

    “你是医生?”

    “以前是军医。后来不是了。”“林”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拆开秦云腿上已经渗血的绷带。看到伤势时,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韧带撕裂,可能伴有骨裂。你需要至少两周的绝对静养。”

    “没有两周。”秦云盯着他,“最多明天,他们就会挨家挨户搜。”

    “林”没有反驳,开始清洗伤口上药。他的手法精准快速,每个步骤都像经过千百次重复。“老罗把东西给你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六千买命,十三人闭眼’。”

    “林”的手指停顿了一瞬。“那是勘探队十三人的抚恤金总额,也是老罗心里的刺。”他打好绷带最后一个结,抬头直视秦云,“秦警官,你现在拿着的,不止是二十五年前的旧案证据。那是一张网——从青林市的矿山,到省里的某些人,甚至更高。老罗花了十年都没能把它完全扯出来,反而把自己填进去了。”

    秦云从贴身内袋里取出证据袋。“林”接过去,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走到茶几旁,拉开一个暗格,里面竟然是一台小型电磁屏蔽箱。他将证据袋放进去,合上盖子,箱体边缘的指示灯亮起绿色。

    “防远程触发装置。”见秦云疑惑,“林”简单解释,“有些人,喜欢在关键证据里藏点‘惊喜’。”

    “***的笔记里提到一个‘七人小组’。”秦云说。

    “林”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明显变化——那是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那是矿难发生后,负责‘善后’的核心小组。七个人,代表七个环节:企业、地方、鉴定、媒体、家属‘安抚’、档案封存,以及最后的……清理。”

    “清理?”

    “让不该说话的人永远闭嘴。”“林”坐回椅子,“二十五年前,是勘探队十三人。十年后,是两个试图翻案的记者。五年前,是***的前妻——车祸,看起来很自然。三个月前,是***自己。”

    窗外传来摩托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又在巷口停下。

    “他们开始第二轮排查了。”“林”看了眼手表,“天黑前,他们一定会进这栋楼。”

    “安全屋不止这一处吧?”秦云问。

    “有三处,但另外两处可能已经暴露。”“林”沉吟片刻,“你需要去医院。”

    “什么?”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你的伤势是真实的,他们会在巷弄、车站、旅馆布控,但不会想到你敢去医院。”“林”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身份证和医保卡,“身份是准备好的,轻度骨裂,需要急诊处置但无需住院。医院里有我们的人,会给你做必要处理,然后……”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敲门声——很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开门!社区安全检查!”

    秦云和“林”对视一眼。

    “卫生间,通风管道。”“林”语速极快,“通向隔壁空置房。过去后从防火梯下到后院,墙根有排水管盖,下面是一条废弃的防空洞通道,出口在两条街外的公园厕所。”

    “那你……”

    “我有办法。”“林”已经将证据袋从屏蔽箱取出,塞进一个防水腰包,扔给秦云,“拿好。防空洞里会有标记,跟着红色箭头走,别碰任何看起来像旧设备的东西。出口有人接应,暗号是‘老陈的弟弟让我来的’。”

    敲门声变成砸门声。

    秦云不再犹豫,闪进卫生间。“林”帮他移开通风口格栅,在他钻进去前,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秦云。”这是“林”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如果我没能脱身,证据送到省纪委第七监察室,找姓周的副主任。只说四个字——‘十三人睁眼了’。明白吗?”

    “明白。”

    秦云钻进管道。在他身后,“林”将格栅复原,然后从容地走向房门。秦云在黑暗的管道里爬行,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对话声,然后是一声沉闷的击打声和人体倒地的声音。

    他咬紧牙关,继续向前爬。

    管道尽头是另一个通风口。他踹开格栅,滚进满是灰尘的空房间。腿伤在这一刻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深呼吸。一次,两次。

    他踉跄起身,拉开房门。楼道空无一人,防火梯就在右侧。他扶着栏杆,几乎是用单脚跳的方式往下挪,每一次震动都让脚踝像被烙铁烫过。

    后院。墙根。排水管盖果然虚掩着。他掀开盖子,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有一道锈蚀的铁梯。

    秦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窗户。窗帘依旧半开着,但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动静。

    他钻进洞口,将盖子轻轻合拢。

    黑暗彻底拥抱了他。

    防空洞里弥漫着腐土和铁锈的气息。秦云打开多功能刀附带的微型手电,光束切开黑暗。墙壁上,果然有模糊的红色箭头,年代久远,但依然可辨。

    他沿着箭头方向,一瘸一拐地前行。通道时宽时窄,头顶不时滴下冰冷的渗水。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前方出现了岔路。

    箭头指向左侧,但秦云的手电光束扫过右侧通道时,照到了什么东西——半个脚印,很新鲜,印在积灰的地面上。

    不是他的尺寸。

    有人刚从这里走过。

    秦云屏住呼吸,关掉手电。黑暗如潮水涌来,只有远处隐约的滴水声,和自己的心跳。

    然后,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很轻,很慢,但确实存在——

    呼吸声。

    就在右侧通道里,不到二十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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