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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生巧言转立场,其语虽妄情义真

    “娘子,我若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信吗?”

    烛火摇曳间,夏仁目光灼灼,眼神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突如其来的认真,瞬间打乱了苏映溧的盘问节奏。

    她微微一怔,重复道:“为了我?”

    在外人眼中,苏家那位年轻的大小姐执掌家族,再棘手的场面都能应对从容。

    可只有夏仁清楚,自家娘子实则脸皮极薄。

    平日里,他只要稍大声唤一句“娘子”,这位双十年华的大家闺秀,便会下意识捏紧袖口。

    夏仁深知,今日之事不容小觑。

    二人虽喜结连理已有半年,却因诸多缘由,彼此了解甚少。

    夏仁自有他的难言之隐,他的来历和身份太过惊世骇俗,轻易不可泄漏。

    而苏映溧则更像是一个情窦未开的少女,只懂得礼数上的相敬如宾,不知真正的夫妻之情。

    若是因这事坏了彼此心中的印象,日后恐怕要花数倍功夫才能挽回。

    但事已至此,他与安南王世子比斗诗文、彻夜未归的事实无法改变。

    想在人尽皆知的事上打马虎眼,自是行不通。

    不过,也正因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反倒有了可利用之处。

    苏映溧此刻的反应,便是最好的证明。

    ……

    “为了我?”

    苏映溧狐疑地看向夏仁坚毅的眼神,下意识又重复了一遍,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没错!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去那烟花之地,又怎会与那安南王世子起冲突?”

    夏仁斩钉截铁的回应,语气里带着不容辩驳的笃定。

    这突如其来的“埋怨”彻底将苏映溧震慑住,未及思量,她便一头雾水地追问:“此话怎讲?”

    夏仁上前半步,不答反问:“娘子,那安南王世子以前是不是追求过你?”

    “是……是有这回事,可我从没回应过他。”

    苏映溧本可以从容回答,安南王世子追求她三年,这是金陵百姓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不知为何,被夏仁这么一问,苏映溧竟莫名有些心虚,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那你可知我与你成婚后,他曾公然悬赏过我?”

    夏仁继续逼近,苏映溧几乎都能感受到从夏仁鼻尖中喷出的热气。

    她顿觉双颊发烫,本能地将俏脸偏向一边,细声细气道,“我,我知道。”

    “娘子,那你为何不告知我?”

    说着,夏仁忽然一把抓起苏映溧的小手,将那一对柔荑握在他温润的掌中。

    “我,我看夫君平日里只在家中走动,所以,所以才……”

    苏映溧小手往后缩,可夏仁就是不许,甚至还将脸贴近,不给苏映溧眼睛躲闪的空间。

    “所以,你选择了隐瞒,是吗?”

    夏仁的语气有些低沉。

    “不是的,我是觉得夫君足不出户,而且那王腾不过是义气用事,没人会当真的。”

    苏映溧自有她的道理,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很难理直气壮地解释。

    “可还是隐瞒了,不是吗?”

    夏仁的嗓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隐晦的失落感。

    说着,夏仁松开苏映溧的手,好似失魂落魄地走向窗台,只留给后者一个落寞的背影。

    “他,他生气了?”

    苏映溧银牙抿着红唇。

    刚才夏仁一系列的作为,实在是一反常态,让本来兴师问罪的她反而陷入了纠结的境地。

    ……

    “他刚才说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怎么会知道王腾追求过我?”

    “难道是王腾当着众人的面,刻意为难他,所以他才与其比斗诗文?”

    “所以他才会彻夜不归……”

    苏映溧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

    她分明听出了夏仁话中的为难和隐瞒。

    于是,她将后者方才的只言片语结合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将事情的经过大概拼凑了出来:

    久未出门的书生在玄武湖上不巧遇上嚣张跋扈的安南王世子。

    那纨绔世子不仅当众道出书生的赘婿身份,还连带着语言轻薄了书生的娘子。

    书生难忍愤慨,胸中义气翻涌,当即便与那跋扈世子定下了诗文赌斗。

    书生腹中本有锦绣才学,只是平日里藏锋内敛,一经展露便让那世子落败。

    事后,书生因介怀娘子隐瞒过往,遂在画舫上借酒消愁。

    锦衣少年偶遇书生表亲,问清缘由后于心不忍,便留下陪伴。

    又担心书生夜不归宿恐遭误会,便派人送信到苏府,谎称二人一同。

    一夜过去,书生心情渐缓,便与表弟结伴回府。

    可他万万没料到,进门后迎来的并非妻子对自己彻夜未归的关切,反倒是一连串的诘问。

    也正因这意料之外的诘问,书生失了态,一改往日的儒雅温和,将自己的一片衷心尽数道出。

    ……

    “原来,他真是为了我才……”

    苏映溧想到这些,再看向夏仁孤独的背影,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

    “那天在玄武湖,我若不接下那诗文赌斗,王腾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夏仁仍旧背对着苏映溧,“你该清楚,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无权无势的赘婿。他若想为难我,不必费什么心思,有的是法子让我难堪。”

    他语速缓慢,字句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将那日的窘迫与无奈缓缓道出——其间种种说辞,竟与苏映溧先前的猜想不谋而合。

    只是可怜了安南王世子,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居然也有了为难天下第一魔头的本事。

    “外界如何议论,我都不在乎。”

    夏仁转过身,眼眶中似有晶莹流动,“因花魁争风吃醋也好,不忿安南王世子也罢……”

    “就算是方才舅舅在场,被误解我也不做解释。”

    夏仁声音沙哑,眼眶泛红,深情注视着小手攥在胸前,愧疚咬唇的苏映溧,“可唯独面对娘子,我不想被误解。”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把锐利的箭矢,直直穿透苏映溧的心房。

    她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稳。

    她从未想过,这个入赘苏家半年的书生,这个与自己始终相敬如宾、未曾有过亲密之举的名义夫君,竟藏着如此炽热的心意。

    而自己,在听到外界风言风语时,竟满心猜忌,怀疑他这半年来展现的温良恭俭,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伪装。

    愧疚,自责,还有被炽烈感情冲击的苏映溧一时间陷入了迷惘。

    “我,我……”

    她想说些什么,却一时间无法组织言语。

    “我说的这些,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

    夏仁神情默然,“娘子不信,才是对的。”

    说着,也不管苏映溧如何作想,夏仁迈步出了中堂,直往书房走去。

    “我……”

    苏映溧伸手想去拦,却又缩了回去,她有些理亏。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信你……”

    过了半晌,苏映溧才出声回应,好似如梦初醒。

    可廊道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书生落寞的身影?

    ……

    连廊的阴影漫过青砖,夏仁望着院中明月,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追出来的苏映溧。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了句歉,“有些事情,并非我故意隐瞒,只是无从说起。”

    半年前那个刚做苏家上门女婿、身世清白的书生夏仁,自然不懂这些人心算计。

    可曾在江湖上问鼎宗师榜魁首的夏九渊,却是早已将黑描成白的伎俩烂熟于心。

    夫妻之间固然需要坦诚,可过去在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与如今平和安稳的市井生活,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夏仁从没想过,要把自己的家人牵扯进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漩涡里。

    “若到了哪天能全部告知于你的时候,我定会无所保留,若到时你还怨我……”

    夏仁忽地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那便怨吧。”

    夜风吹过,廊道上再无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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