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绵绵只觉天旋地转,便被段泱紧紧拥住。
下一刻,天青色披风如夜幕骤降,将她严严实实裹住,让她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殿下……”谢绵绵想说自己可以保护他的,不用这么麻烦。
“别动。”耳畔传来太子殿下压抑的喘息,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廓。
谢绵绵忽然不敢动了。
披风裹得密不透风,谢绵绵看不见外面,感觉便越发敏锐。
她能感觉到殿下的手臂紧了紧,将她更深地按入怀中。
隔着层层衣料,她能听见他如擂鼓般的心跳,与自己狂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不远处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公子,我等听到此处有异常动静……”
公子?
谢绵绵眨了眨眼,对方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滚!”
谢绵绵听到了头顶骤然响起的一个字,太子殿下的声音暗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知道,殿下生气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谢绵绵能更清晰地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在披风内回响。
她能感觉到那些侍卫的目光如刀,刺在披风外,试图穿透这层屏障,窥见其中秘密。
这种感觉她不喜欢。
她听得出,门口的来人不算多,凭她一个人可以处理掉。
谢绵绵悄悄捏了捏段泱的手臂,想提醒自家殿下这是在长公主府,她速度快些可以处理得神不知鬼不觉。
段泱修长微凉的手握住她捣乱的手指,声音比之前柔和又带着几分宠溺,“别闹。”
前后态度的差距,天壤之别。
谢绵绵一僵,不敢动了。
在场随行段泱的侍卫一脸被雷劈的震撼:……
门口听到打斗动静前来查看的首领虽不知这位公子的身份,但被他的气势所压迫,只得应一声,“……是。”
他看一眼这位面具公子的怀中,似乎是很娇小的一个人。
虽看不到模样,却能看到露出来的青丝如缎,还有隐约的一角红衣。
看来是个姑娘。
脚步声迟疑着退去,房门被重新掩上。
直到那渐行渐远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门外,段泱才缓缓松开手臂。
披风滑落,空气涌入,谢绵绵抬首,正对上一双宛若黑潭深不见底的美眸。
“殿、殿下……”谢绵绵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察觉到自己有点异常,连忙准备起身,低头却见自己散乱的青丝与他的衣襟纠缠在一起。
从小跟在太子殿下身边长大,谢绵绵儿时与他亲近举动较多,后来长大了,知道了男女大防,也知道了殿下的身份,便再未有过如此逾矩的举止。
谢绵绵连忙退开两步,整了整微乱的鬓发与衣襟。
“殿下恕罪,我、我不是故意要占您便宜。”她越说,声音越低,莫名心虚。
段泱看着她耳根那抹薄红逐渐蔓延到脸颊,眼中越发潋滟动人,唇角勾起,“孤知道了。”
他是故意的。
谢绵绵听到段泱这话,悄悄舒了一口气,这才上前迅速帮他整理好衣裳,又披上披风,收拾妥当,这才问道:“殿下接下来回宫么?”
段泱扫一眼窗外,“歇一会儿便走,你先回去吧。离开久了,不妥。”
谢绵绵自然明白宴会上不能消失太久,点点头,却还是不放心,“万一再有人来……”
“惊蛰马上就到。”段泱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去吧。”
谢绵绵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段泱,“殿下,记得来接我啊。”
“好。”段泱应着,直到谢绵绵的身影消失在竹林外,才吩咐伺候的侍卫又给他批了一件黑色大氅。
不多时,惊蛰回来,“主子,鱼上钩了。”
段泱站起身,氅帽戴上,全然看不出他是谁,“走吧。”
此时的他们都不知,后来,小影卫没等太子殿下去接。
而是直奔宫中,用一手银丝割开满覆阴霾的炼狱,将那打算毁灭复仇的病娇疯批太子拉回了盛满阳光的人间。
……
赏花宴上,气氛正酣,千丛秋菊争奇斗艳,各家千金贵女也实战才艺比拼得如火如荼。
“姐姐怎的不见了?”
软柔声线裹着恰到好处的焦灼,谢思语在花厅中来回穿梭张望。
有人循声望过来,了解详情。
谢思语柳眉紧蹙,指尖绞着绣帕,满是担忧地解释:“方才还见姐姐在廊下抚菊,怎的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微微一顿,她着急的声音都带着哽咽:“姐姐刚回府,也是首次出来参加这等宴会,规矩尚且不熟,莫不是迷了路?且不说万一冲撞了贵人,若是……若是遇上了什么不妥当的事,如何是好?”
“不妥当”三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如投石入静湖,瞬间激起满厅窃窃私语。
众人本就对这位失踪十年野蛮无知才回来的侯府嫡女颇为不屑,此刻经谢思语这般点拨,流言便如蔓草疯长。
“是啊,好好的人怎会突然不见?”
“听闻谢大小姐流落在外十年,性子野了,不拘闺阁礼数?”
“莫不是私下约了什么人,悄悄离席赴会去了?”
流言如风穿廊,转眼便弥漫整个花厅。
谢思语听着这些议论,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垂眸掩下喜悦,又故作急切地吩咐随行的丫鬟:“快,你且想想,姐姐方才去了哪个方向?若是姐姐出了半分差错,我如何回府与父亲和母亲交代?”
丫鬟作认真思考状,谢思语仍在宾客间周旋,时不时蹙眉叹一句“姐姐可千万别出事。”
听闻谢绵绵失踪,还传出可能有不轨行为的风声,安乐县主赵灵溪顿时眼前一亮,眼底翻涌着几分狠厉。
“谢绵绵这种毫无规矩教养的,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上次谢绵绵坏了她的计划,害得她被父亲训斥。
这次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能踩死谢绵绵的机会!
扫一眼谢思语,赵灵溪叹息一声,“罢了,谁叫我心善,且替你去寻一寻吧。”
有安乐县主插手,众人不禁都更加好奇后续,那谢绵绵究竟是何下场。
不多时,有丫鬟匆忙到赵灵溪耳边说了什么。
派出去的随从们一一回报,都未找到踪迹。
赵灵溪心头不耐,正欲发作,一名侍女匆匆跑来:“县主,奴婢方才在西边竹林外……”
“私会外男?”
赵灵溪冷笑出声,金步摇随动作轻颤,“好个不知廉耻的侯府嫡女!那日坏我好事,今日正好抓她个现行,看她往后还有何脸面立足王城!”
她素来骄纵跋扈,仗着姑母是宫中最得宠的贵妃,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在王城也是横行无忌。
此刻得了消息,哪怕是在长公主府,她也无所顾忌,势要将谢绵绵与那外男堵个正着。
赵灵溪精神一振,“快,带本县主过去!”
其他不少贵女千金也想去瞧瞧,但多年的规矩教养让她们有所顾忌。
长公主府发生的丑事,她们最好少参与,便硬生生忍下。
唯有谢思语,她作为担忧姐姐的好妹妹,定然是要跟着的。
但她心底无比清楚地知道,谢绵绵的丑事绝对不能是她揭开!
而安乐县主,是最好的人选!
……
安乐县主带着一脸担忧的谢思语穿过曲径通幽的石子路,绕过几丛开得正盛的秋菊,便至竹林入口。
修竹高耸,枝叶茂密,竹叶簌簌作响,既遮了视线,也隔了外界喧嚣。
赵灵溪示意随行众人噤声,悄然往里挪了数步。
谢思语立即止步,佯装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裙摆,等待着这位安乐县主的战果。
赵灵溪探头往竹林深处望去。
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从竹林深处缓步走过。
黑色的大氅在竹林间若隐若现,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又似乎相得益彰。
秋风拂过,竹枝摇晃,那人抬手理了理被竹枝勾到的帽沿,顺势将脸上的面具摘下,理好后又戴上。
便是这一瞬,透过疏密交错的竹叶,秋阳恰好落在他脸上。
赵灵溪的呼吸骤然停滞,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得意与狠厉瞬间被极致的震惊碾碎!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似乎连指尖都冰凉得发僵。
不过是一瞬间,那人便戴上了面具。
可她依然看清楚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堪称绝色的脸,每一处都美到极致,连肤色都是冷润的羊脂白。
而最让赵灵溪心惊胆裂的是,这张脸,竟与她的姑母,那位最得宠的贵妃娘娘,有着惊人的相似!
贵妃娘娘容貌倾城,宫中素有“玉面观音”之称。
曾有人感叹二皇子未曾遗传到她的好样貌,反倒是像皇帝更多。
可竹林深处的男子,竟如此像她的贵妃姑姑!
只是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与深沉,更添摄人威势。
赵灵溪浑身发颤,心头如擂鼓般狂跳。
她认识不少京中勋贵宗室,也从未见过这般容貌的男子。
他是谁?
为何会在这里?
又为何与姑母长得如此相像?
无数疑问在心头炸开,竟让她忘了此行的初衷是抓谢绵绵约会外男的现行。
男子似乎并未察觉被人窥视,从容戴好面具后,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赵灵溪猛然回神。
她忽然抓住身旁侍女的手腕,声音因震惊而发颤:“方才那人……你们看清了他的……模样?可知他是谁?”
随从们皆是一脸茫然,纷纷摇头:“回县主,未曾看清全貌,也不知其身份。”
赵灵溪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又急切吩咐,“悄悄找人去打听下,他是什么人。”
谢思语只当她看到了那外男,强压脸上的喜悦故作着急道:“县主,可是看到了有外男……”
赵灵溪厉声打断,“没有!看错了!”
“现在回……回花宴厅。”她强自镇定,转身丢下谢思语匆匆离去。
她现在满心都是那张与贵妃相似的脸,什么报复沈知微,什么抓现行,全都抛到九霄云外。
谢思语不明所以,还想再说什么,赵灵溪却已走远。
她跺跺脚,只好带着丫鬟返回赏花宴厅。
……
竹林深处,段泱望着赵灵溪仓皇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殿下,安乐县主看见您的脸了。”惊蛰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段泱转身,看见了才好。
依着他对这位安乐县主性子的推测,她定会立刻进宫禀报贵妃。
那位贵妃多疑,必会追查下去。
他就是要,引蛇出洞。
抬眸,他望向皇宫方向,秋阳落在他侧脸,明明暗暗间勾勒出面具的纹路。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摸到的是冰冷的面具。
面具下,掩盖着一个二十年的秘密。
重活一世,时机到了,该做个了断了。
真期待看到真相被他这颗棋子提前揭开时,那些人的反应和神情啊!
尤其是,那个自小给他下毒刺杀的人,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又会如何?
美眸流转间带着几分疯魔的冷笑,“走吧,下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