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长公主缓缓点头:“既如此,便比吧。来人,设靶。”
微微一顿,她又补充道:“游戏而已,不论输赢,莫要当真。”
这是劝说她养子的话。
可叶承泽得意地看向谢绵绵,切磋“母亲说的是,输了莫要当真。”
侍从们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在花宴厅不远处的园中清出空地。
众人齐齐过去,挑选了最佳视野区观看比试。
两只红心箭靶已立于三十步外,两枚开元通宝用极细的丝线悬于靶前树枝上。
铜钱在秋风中微微晃动,阳光折射下闪出细碎的金光。
叶承泽接过侍从奉上的柘木反曲弓,试了试弦,弓弦发出低沉嗡鸣。
他自信满满,彰显身为男子的风度:“谢小姐先请?”
谢绵绵都无所谓,但想起之前齐嬷嬷交代的宴会上要稍微注意下礼节,还是说道:“客随主便,公子先请。”
叶承泽不再客气,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白羽箭,张弓搭箭。
只见他左脚微撤,沉肩坠肘,弓弦渐渐拉成满月,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那枚晃动的铜钱。
“嗖——”
箭离弦而去,破空之声锐利!
“铛!”
铜钱应声而落。
箭矢精准地穿透了钱眼,并深深钉入后方树干,只余箭尾白羽犹自不停颤动。
“好!”
“啊!公子好箭法!”
……
园中响起一片娇呼和喝彩。
有武将家的千金击掌称赞,亦有不少千金小姐满眼爱慕,似乎这就是她们心头的英雄良人。
叶承泽傲然一笑,将弓递给侍从:“谢小姐,请。”
谢绵绵接过另一张弓。
弓的制作极为精良,柘木为干,牛筋为弦,入手沉实。
她细白的手指扣上弓弦时,不少人已露出不忍质疑之色——这般纤弱的手腕,如何拉得开这弓?
甚至有人实在不忍心,好心给出建议,“谢小姐,你干脆认输吧!这弓可不是谁都能拉开的……”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只见谢绵绵左手握弓,右手勾弦,双臂舒展如鹤翼开合,竟毫不费力便将那张硬弓拉至满月。
姿势标准流畅,身形稳如磐石。
日光之下,她的侧脸如玉雕般清冷,眼神如寒星般专注,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扇子般的阴影。
那一瞬间,她身上竟有种凛然不可犯的英气,与平日清冷模样判若两人。
众人震惊到噤声无语中,弓弦轻响,箭似流星。
“铛!”
又是一声清响,第二枚铜钱应声落地。
箭矢不偏不倚,同样穿透钱眼,钉入树干。
而且,谢绵绵这一箭钉入树干的深度,竟与叶承泽那一箭不相上下!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花园。
连叶承泽也怔住了。
他死死盯着那支尾羽仍在颤动的箭,满脸难以置信。
他看得很清楚,谢绵绵这一箭的力道、准头、速度,竟丝毫不输于他!
不,若论姿态从容程度,甚至比他更胜一筹!
谢绵绵从接弓到挽弓再到放箭,行云流水般的随意却又精准流畅,仿佛只是信手拈来。
叶承泽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恍若眨眼间的错觉。
谢绵绵缓缓放下弓,神色平静如初,“承让。”
叶承泽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他从成了长公主的养子以来,开始习武射箭。
他师从禁军神射手,从未在同龄人中遇过敌手。
可今日竟与一个在外流浪漂泊十年的乡野女子战成平手!
真是……奇耻大辱!
“方才……方才不过是热身。”
叶承泽咬牙,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敢不敢再比一局?五十步外,射移动靶!”
长公主霍然起身,鬓边金凤步摇微微晃动:“泽儿!适可而止!”
她怕再下去,叶承泽会输得很惨!
届时,里子面子都没了,无法挽回!
叶承泽却已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他眼中只有谢绵绵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和四周那些震惊、讶异、甚至隐隐含着嘲笑的目光。
他不能输,尤其不能输给一个他瞧不上的来自乡野的女子!
这种下贱之人竟能与他不相上下?
绝对不允许!
长公主府的侍从先是望向长公主,见她面带无奈地微微颔首,便立即去准备。
不多时,便带了鸟笼过来。
在众人注视下,那侍从打开鸟笼,便见一只系着红色彩带的灰鸽扑棱棱飞起,在空中盘旋。
叶承泽屏息凝神,一箭射出,箭矢擦着鸽羽而过,惊得鸽子急转方向。
他脸色更沉,再搭一箭!
这一次射中了鸽翅,鸽子歪歪斜斜落下,彩带在风中飘摇。
叶承泽有些懊恼,自己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水准。
都怪这个谢绵绵搅乱了他的心神,才出了这样的差错。
不过他还是悄悄松了口气,虽未中要害,也算射中了。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他的额角已有细汗渗出。
叶承泽看向谢绵绵,勉强维持镇定:“该你了。”
连他都有失正常水准,相信这个谢绵绵对着活物定然也没那么好运气。
谢绵绵淡定地抬眼望天。
恰巧有一只系着蓝色彩带的鸽子被放出,在空中划出凌乱弧线。
她甚至未多做瞄准,抽箭、搭弓、拉弦,放箭!
一气呵成——
“嗖!”
箭矢破空而出,去势如电,精准贯穿那只飞鸽的脖颈。
那鸽子甚至来不及挣扎,便直直坠落,蓝色彩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一箭毙命。
这一箭,快、准、狠。
与叶承泽那两箭相比,高下立判。
叶承泽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输了?
不可能!
他死死盯着地上犹在抽搐的鸽子,又看向谢绵绵,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随后是羞愤,恼怒,乃至一丝狰狞。
众目睽睽之下,他,长公主府未来的主人,同龄好友中的射箭高手,竟输给了一个流浪乡野十年的女子!
而且,输得如此真切又彻底!
“你……”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忽然,叶承泽一把夺过侍从手中的弓,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箭上弦——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
只是,他的箭尖不是对着靶子,而是直指谢绵绵!
“泽儿!”长公主的惊呼划破寂静,“放下!”
可叶承泽已然怒气攻心,理智尽失,只想让他丢脸的罪魁祸首消失!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只见叶承泽手指一松,羽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