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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疯仙开坛与铜板入袋

    苏砚盘腿坐在村口老槐树下那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上,怀里紧紧捂着那件破麻衣——内里的破布夹层中,贴身藏着冰凉坚硬的“天机宝鉴”。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但他心里却像揣了一团火,烧得他坐立不安,不是因为饥饿(虽然饥饿依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遏制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自从昨日从那山坳回来,他整个人就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又焦躁不安的状态。怀里这件“法宝”的存在感太强了,那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拥有的“力量”。他救了一个孩子,用那神奇的白光!他惩戒了一个莽汉,用那让人倒霉的黑键!他甚至还给一只鸡带来了“好运”!这每一桩,都证明他“尘微子”并非空口白话,而是真正身怀异术的“仙师”!

    可然后呢?难道就这样揣着宝贝,继续在村里蹭那碗稀得照见人影的野菜粥,睡那漏风的破庙,偶尔“行侠仗义”一番,等待下一次“神谕”?

    不,不对。

    一个声音在他混沌的脑海里叫嚣,带着某种模糊的、源自“苏砚”这个身份残存的本能认知:这不对。力量需要彰显,地位需要确立,资源——尤其是能填饱肚子、抵御风寒、甚至可能对“天机宝鉴”有用的“资源”——需要获取。

    “天机宝鉴”需要“能源”。那冰冷的警告再次浮现:“能量水平:3.7%……持续下降中……尽快补充可用能源。”

    能源是什么?苏砚不知道。但既然是“能源”,听起来就像是可以消耗、可以补充的东西。是香火?是愿力?是金银?还是……别的什么?

    他想起昨天李仙师行法完毕后,那汉子恭敬奉上的、用麻绳串起的几枚油亮铜钱。也想起阿婆送来那碗救命的粥时,自己许诺的、并未兑现的“五谷丰登符”。

    铜钱……粥饭……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嗤啦一声,照亮了他混乱思绪的某个角落,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冷酷的算计。

    是了。仙师也要吃饭,也要穿衣,也要有地方遮风挡雨。更重要的是,要“修行”,要“济世”,岂能无“资粮”?这“资粮”,或许是钱财,或许是米粮,或许是信众的供奉……总之,不能总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

    “尘微子啊尘微子,”他对着老槐树干枯的树皮,低声自语,语气却逐渐坚定起来,“你既得仙尊赐宝,身负济世之责,岂可困守于此,碌碌无为?当开坛设法,广传仙道,既度众生,亦……亦积攒些功德资粮,方是长久之计。”

    “对!开坛!设法!”他猛地一拍大腿(结果拍得自己生疼),眼睛却亮得吓人,“让十里八乡都知道,这山村里,除了李老道,还有我尘微子这号人物!不,我尘微子手段,岂是那等江湖把戏可比?”

    说干就干。苏砚站起身,开始在村子里“勘察地形”。他发现老槐树下这片空地就很不错,够宽敞,人来人往也能看见。他指挥(或者说请求)几个早起、对他尚有几分好奇和昨日残留敬畏的半大孩子,搬来几块废弃的、表面相对平整的条石和砖块,在槐树下垒起了一个勉强能看出是“坛”的四方台子,高不过膝盖,歪歪扭扭。

    他又从破庙角落里翻出一只豁了口的、不知被谁丢弃多年的粗陶碗,用溪水胡乱冲了冲,摆在石台中央,权当是“聚宝盆”或“功德箱”。

    “法坛”有了,“法器”……他摸了摸怀里的“天机宝鉴”,心里踏实了些。还缺“行头”。他低头看看自己这身乞丐不如的打扮,皱了皱眉。这样子开坛,威严何在?

    他想起昨日阿婆感激的眼神,以及村里其他几个妇人隐隐的敬畏。他厚着脸皮,寻到阿婆家,也不提报酬,只说近日要“开坛说法,为村民祈福消灾”,需一身整洁些的“法衣”,才好不怠慢了仙尊,也能更好地聚集“信力”。

    阿婆本就对他救了孙子感恩戴德,一听“为村民祈福消灾”,哪有不允之理。她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她去世老伴留下的、浆洗得发白但还算完整的深灰色粗布直裰,又央了隔壁手巧的媳妇,连夜在灯下赶工,用家里仅有的几块颜色不一的碎布,在袖口、衣襟处勉强缝补了几个歪歪扭扭的、象征“云纹”的补丁。

    苏砚拿到这身“新道袍”,简直如获至宝。虽然穿在身上依然空空荡荡(他太瘦了),补丁也粗糙得可笑,但好歹是完整的、干净的(相对而言)、有“道袍”样子的衣服了!他郑重地换上,又把鸟窝般的头发用手指沾了溪水,勉强捋顺,在头顶用一根捡来的细树枝草草挽了个髻。

    对着一洼积水照了照,水中人影虽然依旧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但有了这身“行头”,再加上他刻意挺直的脊背和努力模仿的“仙风道骨”表情,倒真有了几分……落魄游方道士的架势。嗯,是“仙师”的架势!他对自己很满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砚就端坐在他那歪扭的“法坛”后,怀里揣着“天机宝鉴”,面前摆着那只豁口陶碗,开始闭目养神,等待“有缘人”。

    消息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在这小山村里传开了。那个昨日用“怪调儿歌”和“鬼画符”给鸡“治病”、又用不知名手段救了阿婆孙子的“疯癫仙长”,要在老槐树下“开坛赐福”了!据说很灵验,但也很……怪异。

    好奇是人类的天性。更何况在这娱乐匮乏、消息闭塞的山村。渐渐的,老槐树下开始三三两两地聚起人来。有纯粹看热闹的闲汉,有半信半疑的妇人,也有昨日目睹了孩子“好转”奇迹、心存感激或好奇的村民。

    太阳升高了些,人越聚越多。苏砚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自认为)平和而深邃地扫过在场众人。清了清嗓子,用那依旧沙哑、却努力放得平稳的语调开口:

    “无量天尊。贫道尘微子,云游至此,见此方水土虽有灵秀,然村民生计多艰,运势坎坷,常有无名之忧、意外之扰。此非天命不眷,实乃各人气运晦涩,家宅微恙,或冲撞了无形之‘坎’,或淤积了无名之‘郁’。长此以往,恐于家宅安康、营生财路有碍。”

    他顿了顿,观察着村民的反应。大多数人脸上是茫然和将信将疑,但也有人露出了若有所思或担忧的神色,比如那个昨天被“黑键”小小惩戒了一下的王二柱,此刻就缩在人群后面,脸色有些惊疑不定。

    苏砚心中稍定,继续用那种神秘兮兮的语气道:“贫道既遇此缘,不忍见众生困苦。今日于此设下简易法坛,愿以微末道行,借仙尊赐下之‘天机宝鉴’,为有缘善信略窥前程,点拨迷津,或可助诸位化解小厄,疏通财路,安稳家宅。”

    他特意强调了“天机宝鉴”和“点拨迷津”、“疏通财路”。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来说,虚无缥缈的“仙缘”或许遥远,但“财路”、“家宅安稳”却是最切身的关切。

    “敢问仙长,”一个穿着略微体面些、像是村里小有余财的老者开口,他是村东头的张老实,开了个小小的杂货铺,“您这……‘略窥前程’、‘疏通财路’,不知如何个‘窥’法,又如何个‘通’法?所需……几何?”他精明的小眼睛瞟了瞟石台上那只豁口陶碗。

    问到点子上了!苏砚精神一振,脸上却做出淡然之态:“贫道修行之人,岂敢以仙法牟利?然,仙缘需诚心,法事亦需些许‘功德’为引,以通天地,以表虔敬。凡有心求解者,只需备三文‘诚心钱’,置于此‘聚缘盆’中。”

    他指了指那只破碗:“贫道便以‘天机宝鉴’显像之法,观其近期气运流转,再视情形,或以‘吉运符’(红键)助其增福,或以‘净厄光’(白键)为其祛晦。三文钱,结一份善缘,求一份心安,或可得一份意外之喜,岂不美哉?”

    三文钱,不多。差不多是两三个鸡蛋,或者一斤粗粮的价钱。对大部分村民来说,有点心疼,但也不是拿不出。关键是,这“仙长”说得煞有介事,而且昨天阿婆孙子的事,许多人都听说了,似乎真的“有点东西”。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信不信另说,这三文钱的“门槛”,确实挠到了一些人心里的痒处。万一呢?万一这疯疯癫癫的仙长,真有点门道呢?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一阵骚动。只见王二柱低着头,犹犹豫豫地挤到了前面。他脸色还是有些讪讪的,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古怪的、混合了畏惧和期盼的光芒。他手里攥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仙……仙长,”王二柱声音不大,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俺……俺昨天在山里……呃,有点倒霉。但,但奇怪的是,俺傍晚回家路上,在路边草窠里,真捡着了这个!”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然是半串用麻绳穿起的铜钱,约莫有二三十文,沾着泥土,但成色看起来还不错。

    “俺也不知道谁掉的,喊了几声没人应……”王二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仙长,您昨天说俺……呃,俺这算不算……因祸得福?俺这运势,您能给瞧瞧不?俺想看看,这财运……还能不能更旺点?”他昨天丢了套子和山鸡,又莫名其妙摔跤扎手坏鞋,本来一肚子火,结果捡了钱,火气消了大半,反而觉得这仙长有点邪门——或许是真有本事?不然怎么自己倒霉之后反而捡钱了?莫非是仙长所说的“小惩大诫”,之后便是“福报”?

    苏砚心中大喜!这王二柱,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托儿”!不,是“有缘人”,是“仙法显灵”的活证据!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眉,做深思状,然后示意王二柱将三文“诚心钱”放入陶碗。铜钱落入破碗,发出“叮当”几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苏砚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动作刻意放慢,以显郑重)请出了那方黑色的“天机宝鉴”。村民们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这黑乎乎、方方正正、带有四色奇异按钮的东西,他们从未见过,只觉得神秘莫测。

    苏砚将宝鉴对准王二柱,按下了绿色按钮。

    “咔哒。”

    黑色表面亮起,王二柱那有些紧张又期待的脸出现在光晕中,栩栩如生。村民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后排的人甚至踮起了脚。

    苏砚指着影像中王二柱肩头后方(他随便指的位置),用一种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的语气,沉声道:“诸位请看!此乃‘天机宝鉴’显像!看此人肩后,是否有淡淡金气萦绕?此便是‘外财运’显化之象!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指着影像中王二柱脚下(同样是随便指),“此处似有微尘浮动,方向指向东南,此乃‘财路指引’!预示着近期财运,或与东南方向、土石之地相关!”

    王二柱听得眼睛发直,连连点头:“是是是!俺捡钱就是在村东南的林子边!”

    “然也。”苏砚颔首,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然后,他切换按钮,对准王二柱,按下了赤红色的按钮——“正向概率偏移”。

    “咔哒。”

    没有光,没有声。但王二柱突然觉得身上一暖,好像晒太阳的感觉,很舒服,原本因为昨日倒霉和今早忐忑而有些萎靡的精神,莫名振作了一下。他忍不住活动了一下肩膀,感觉通体舒泰。

    “贫道已以‘吉运符’(红键)为你略作加持,稳固并稍增此财运之势。”苏砚收回宝鉴,淡淡道,“然财运如流水,有来有去,需以稳重心性持之,不可得意忘形,方能源远流长。你且去吧,近日行事,多留意东南方向机缘,但切记,不义之财不可取。”

    王二柱只觉得仙长字字珠玑,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尤其是“不义之财不可取”,更是让他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多谢仙长指点!俺记住了!俺一定本分做人!”他感觉自己这六文钱(包括之前“诚心钱”)花得太值了!不仅得了“财运指引”,还被“仙法加持”了!说不定明天就能再捡到钱,或者套到更大的猎物!

    有了王二柱这个“成功案例”,现场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村民们的眼神从怀疑、好奇,迅速变成了热切和跃跃欲试。三文钱,买一个“前程指点”,还能得“仙法加持”,万一真有点用呢?就算没用,听个稀奇,看个热闹,也值了!更何况,那黑盒子能让人影显像,这可是实打实的神奇!

    “仙长!给俺看看!俺家婆娘最近总跟俺吵嘴,是不是冲撞了啥?”

    “仙长仙长!俺家那亩薄田,收成老是比别家差一截,您给瞅瞅是不是风水不好?”

    “仙长,俺儿子要说亲了,您给看看这姻缘顺不顺?”

    一时间,请求之声此起彼伏。苏砚忙而不乱,一一让求问者放入三文钱,然后拿起“天机宝鉴”,或按绿键“显像观察”,装模作样地指出一些“气色晦暗”、“家宅纹路杂乱”、“田土气息不旺”等模糊问题,再视情况按下红键(求财、问吉、求姻缘的)或白键(家宅不宁、身体微恙、田产不佳的)。

    按红键时,他往往辅以“近期或有小喜”、“做事顺遂几分”、“耐心等待机缘”等话语。按白键时,则说“晦气稍散”、“心神渐宁”、“地气略通”等。至于是否真的有效,短期内谁也验证不了,但那种被“仙师”郑重其事“施法”的感觉,以及付出三文钱后心理上对“好运”的期待,让大多数村民离开时,脸上都带着满足和希望。

    当然,苏砚也留了个心眼。对几个看起来就脾气暴躁、不像善茬,或者之前对他流露过明显不屑的村民,他要么敷衍了事,要么在“显像”时故意说些“印堂发暗,近日宜静不宜动”、“口舌是非稍多,谨言慎行”等不痛不痒但让人心里咯噔一下的话,却绝不轻易动用黑键——能量宝贵,不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而且容易结怨。

    他还特意给那位开杂货铺的张老实“重点照顾”了一下。用绿键对着他和他指的方向(铺子)照了照,然后指着影像中货架某处(随便指),严肃地说此处“货品滞气”稍重,影响整体“财气流动”,建议他调整一下摆放,或将某些陈货清理。接着,他对着张老实本人按了一下红键,说是“活化主家财气”。张老实将信将疑,但回去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调整了货架,处理掉一些积压已久的针头线脑。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一个过路行商,恰好需要他处理掉的那些零碎物件,以不错的价格打包买走了。张老实验证了“仙法”,大喜过望,下午就又送来三文钱,说是“谢仪”,对苏砚的态度也恭敬了许多。

    这一整天,苏砚忙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但精神却异常亢奋。那只豁口的“聚缘盆”里,铜钱越堆越高,碰撞声叮叮当当,悦耳无比。偶尔有村民拿来一个杂粮饼、一碗稠粥作为“供养”,他也欣然收下,当场吃下,感觉比以往任何食物都香甜。

    直到日头西斜,暮色四合,村民们才渐渐散去。苏砚瘫坐在石台后,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但看着陶碗里那小堆黄澄澄的铜钱,心里却充满了巨大的、充实的成就感。他小心地将铜钱一枚枚数出,串好。竟然有将近两百文!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他留下几十文备用,将其余的铜钱小心包好,揣进怀里,和“天机宝鉴”贴在一起。沉甸甸的感觉,让他无比踏实。

    “有了这些‘资粮’,或许可以换些真正的粮食,添件厚实点的衣裳,甚至……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供奉’给‘天机宝鉴’,补充那‘能源’?”他暗自思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冰凉的盒体。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熟悉的刺痛毫无征兆地刺入他的太阳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凶猛!紧接着,天旋地转,无数混乱的、高速闪烁的画面和扭曲的噪音如同洪水决堤,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

    “错误……逻辑冲突……能源波动异常……底层协议触发……人格切换协议启动……倒计时3……2……1……”

    冥冥中,似乎有冰冷的、机械的报数声在意识深处响起。

    苏砚连哼都没哼一声,眼前彻底一黑,直接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台边缘,鲜血顿时涌出。

    但剧痛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秒,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清醒感,如同极地的寒风,吹散了他脑海中所有的混沌、狂热和荒诞的自我认知。

    他(或者说,此刻控制这具身体的意识)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用手撑起身体,坐直。额头的伤口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滑过眉骨,滴落在破旧的道袍前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他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随意地抹去糊住眼睛的血迹,动作稳定,没有一丝颤抖。然后,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双瘦骨嶙峋、沾满泥垢和新鲜血渍的手。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怀中——那里贴身放着一个用破布包起来的、硬邦邦的包裹,以及一个冰凉坚硬的方形物体。

    他面无表情地(如果忽略额角流血的伤口,这张脸此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和空洞)将两样东西都掏了出来。先打开破布包,里面是串好的铜钱,大约一百六七十文。他掂了掂,眼神毫无波动,仿佛那不是钱,而是一堆无意义的石子。

    然后,他拿起了那个黑色的、带有四色按钮的方盒——“天机宝鉴”。

    他的手指抚过冰凉的表面,触过那四个按钮。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狂热和敬畏,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的打量,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未知的物体。

    “非本时代工艺。非已知任何材料。表面无接缝,疑似整体成型或分子级拼接。按钮触发机制未知。能量源未知。显示技术未知。与宿主(本身体)存在某种形式的绑定或交互,触发条件疑似与宿主精神状态剧烈波动及该装置能量水平变化有关。”

    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从他那干裂的嘴唇中吐出。每一个字都清晰、准确,像是在做一份客观的实验报告。

    “初步推断:此装置为高科技产物,其功能描述‘信息扫描’、‘概率偏移’、‘修复净化’具备一定可信度,但作用原理超越当前认知。‘能源’是关键。当前宿主(本身体)所处环境为前工业时代农耕文明,科技水平低下,获取符合该装置标准的能源可能性极低。”

    他尝试回忆,但关于自身来历、这个世界的信息,绝大部分依旧笼罩在迷雾中,只有一些极其模糊的碎片,以及一种根深蒂固的、属于“苏砚”这个身份的基本认知和逻辑思维能力。但这不妨碍他进行基于现有信息的推断。

    “今日行为,”他继续冷静地分析,目光扫过石台上那只装满铜钱的破碗,以及散落在旁的半个杂粮饼,“基于不完整且可能被扭曲的认知体系,以维持生存和探索此装置功能为主要目的,效率低下,风险不可控。但结果符合短期生存需求:获得了基本生活资料和一定程度的当地社会认可(尽管基于误解)。”

    他拿起“天机宝鉴”,尝试再次按下绿色按钮。

    “咔哒。”黑色表面亮起,显示出他此刻平静到冷酷的脸,以及额头上正在凝结的伤口。

    “图像捕捉与显示功能正常。能耗未知。”他记下。

    他又尝试按下红色按钮,对准自己。

    “咔哒。”没有任何肉眼或体感变化。“无法确认效果。可能需外置观测目标,或效果本身具有概率性与隐蔽性。”

    他看向白色按钮,犹豫了零点一秒。最终,他将手指按在了自己额头的伤口上。没有用白键。他撕下还算干净的内襟布条,手法熟练(仿佛本能)地为自己进行了简单的加压包扎。疼痛传来,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当前首要目标:”包扎完毕,他放下手,目光再次变得幽深,“一、确保此身体存活,此为一切基础。二、探索此‘天机宝鉴’的完整功能、能源机制及获取方式。三、收集此世界信息,建立更准确的世界模型,评估潜在风险与资源。四、调查自身记忆缺失原因及与‘尘微子’人格的关联。”

    “基于现有信息,‘尘微子’人格逻辑混乱,认知扭曲,但具备较强的行动力、伪装能力及对本地人群的感染力。在获取基础生存资源和社会融入方面,有利用价值。可暂时维持其存在,但需建立监控机制,防止其做出威胁此身体生存或暴露此装置异常的危险行为。”

    “当前行动策略:利用‘尘微子’人格已建立的身份和资源获取渠道,获取更多生存物资,同时尝试探索‘能源’线索。在安全前提下,对此装置进行进一步测试。”

    他迅速制定了简单的计划。然后,他仔细地将铜钱包好,将“天机宝鉴”贴身收起。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虚弱(这身体底子太差),但每一步都很稳。

    他走到老槐树下,靠着树干坐下,闭上眼。不是休息,而是在脑海中,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开始反复“回放”和“分析”今日“尘微子”人格的所有言行、村民的反应、以及“天机宝鉴”每一次使用的细节,试图从中提取有效信息,并推算各种可能的发展路径及应对方案。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他沉静苍白、血迹已干的脸上。额头的布条在黑暗中显出一抹浅色。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周围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偶尔颤动的、长长的睫毛,显示着其下正在进行着何等高速而冰冷的运算。

    与白天那个咋咋呼呼、神神叨叨的“尘微子仙师”判若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体微微一震,一直挺直的脊背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里,属于“苏砚”的绝对理性与冰冷,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带着些许茫然和疲惫,但很快又被某种自我暗示般的坚定所覆盖的光芒。

    “唔……”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摸到了粗糙的布条,愣了一下,“咦?我怎么……受伤了?还自己包扎了?定是白日施法过度,损耗心神,方才不慎磕碰,幸得潜意识里还记得些自救之法……看来这道行,还需勤加修持才是。”

    他晃晃脑袋,将那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抛开。低头看见怀里沉甸甸的铜钱包,顿时又高兴起来。

    “有了这些‘功德钱’,明日便去换些米粮,再扯几尺厚布,这天气渐凉了……嗯,还需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天材地宝、古玉灵石之类的东西,或许对‘天机宝鉴’的修炼有益……”

    他喃喃自语着,靠着老槐树,怀揣着“巨款”和“法宝”,再次沉入了睡眠。这一次,没有“神谕”,只有对明日“仙师”生涯更进一步的、充满荒诞信心的憧憬。

    月光移动,照亮他沉睡中微微扬起的嘴角,也照亮了额角布条下,那已经凝结的、昭示着某种分裂与危险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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