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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灵石、枯井与逻辑冰湖

    晨光再次刺破破庙顶棚的缝隙,将光柱投在苏砚脸上时,他是被一阵急促的、仿佛有虫子在脑子里噬咬般的低鸣惊醒的。不是之前那种尖锐的耳鸣,而是一种持续的、带着微弱电流噪音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他**一声,捂着头坐起,额角昨夜自己包扎的布条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悸的,是脑中那挥之不去的噪音,以及随之浮现的、冰冷的、断续的语句碎片:

    “……能量水平……2.1%……持续衰减……”

    “……检测到低强度异常能量波动……方向:东北……距离:约五百米……属性:微弱、惰性、疑似低阶‘灵石’残余……”

    “……警告:能源即将耗尽……进入强制节能模式前……建议尝试收集……”

    灵石?

    这个陌生的词汇,如同投入混浊泥潭的一颗石子,在苏砚(此刻主导的,依旧是那个坚信自己是“尘微子仙师”的人格)混乱的意识中激起了一圈微澜。他眨巴着干涩的眼睛,努力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神谕”。

    灵石……听起来就像是……蕴含灵气的石头?仙家宝物?是了!定然如此!“天机宝鉴”乃是仙尊所赐无上法宝,运转施法,岂能无“灵气”驱动?这“灵石”,便是其“食粮”,是其“资粮”!昨日他还发愁如何为宝鉴补充“能源”,今日仙尊便降下启示,指明了方向!东北五百米……不就是村子东头,靠近后山那片乱石坡的方向吗?

    狂喜瞬间冲淡了脑中的噪音和额角的疼痛。他一个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上整理那身皱巴巴的“新道袍”,更忘了腹中雷鸣般的饥饿,将贴身藏好的铜钱包和“天机宝鉴”又紧了紧,便急匆匆地冲出了破庙。

    五百米不算远,但对于不熟悉地形的苏砚来说,也费了一番功夫。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村子东头几块菜地,避开早起拾粪的老汉疑惑的目光,朝着那片村民口中常有野物出没、平时少有人去的乱石坡摸去。

    乱石坡名副其实,遍地是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的灰白色石头,夹杂着稀疏顽强的荆棘和枯草。晨雾尚未散尽,给这片荒凉之地更添了几分阴森。苏砚瞪大眼睛,如同寻宝的盗贼,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扫视着地面,心里反复念叨着“灵石”、“异常能量波动”、“微弱、惰性”。

    可是,放眼望去,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灰白的,青黑的,带着苔藓的,被风雨侵蚀出孔洞的……哪一块看起来都不像蕴含“灵气”的宝贝。

    难道“神谕”有误?还是自己道行太浅,感应不到?

    他不甘心,蹲下身,随手捡起几块看起来稍微圆润些、或者颜色略有不同的石头,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甚至尝试用“天机宝鉴”的绿键去照——影像里只是普通的石头,毫无异状。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升高,驱散了雾气,也晒得苏砚头晕眼花。腹中饥饿与心中焦躁交织,脑中的低鸣似乎也变得更清晰、更令人烦躁了。他喘着粗气,靠在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上,心里一阵沮丧。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脚下不经意踢到一块半埋在土里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石块。石块颜色比周围的更深一些,近乎墨黑,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细密的孔洞,看起来像是被严重风化了。

    鬼使神差地,苏砚弯腰捡起了它。

    入手微沉,触感冰凉粗糙。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但就在他手指摩挲过那些孔洞的瞬间,脑中的低鸣声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就像平静水面上投入了一粒更小的沙子,几乎难以察觉。

    苏砚的心猛地一跳。他紧紧握住这块黑石,再次集中精神去“感受”。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想象中的“灵气”流转。但它握在手里,似乎……脑中的噪音真的减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丝?或者说,是噪音的“质地”有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他决定相信直觉——或者说,相信“神谕”。

    “就是它了!”他如获至宝,将这块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黑石小心翼翼地在破衣服上蹭了蹭,然后贴身收起,和“天机宝鉴”放在了一起。冰凉的石头贴着皮肤,奇异地,脑中的低鸣似乎真的平稳了些许。

    虽然只找到一块,而且看起来“灵气”微弱得可怜(他甚至不确定有没有),但总归是个开始,证明“神谕”指引的方向是对的!这乱石坡下,或许埋藏着更多的“灵石”?只是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或许需要特定的方法才能“激发”或“吸收”?

    他正琢磨着,忽然,一阵嘈杂的人声和焦急的呼喊从村子中心方向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好了!井水!井水出问题了!”

    “李仙师!快请李仙师!”

    苏砚心中一动,收起寻宝的心思,快步朝着喧闹处赶去。

    村子中央那口滋养了不知多少代人的老井边,此刻已经围满了惊惶的村民。井口冒着缕缕淡淡的、灰白色的雾气,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混合着烂泥的腥臭气味。几个胆大的村民用木桶从井里打上水来,倒进水槽——那水竟是浑浊的黄褐色,水面还漂浮着些许絮状的、令人作呕的杂质。

    “这是咋回事啊?昨天还好好的!”

    “这水怎么能吃?怎么能用?”

    “定是触怒了井龙王!或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掉进去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不安。水是生命之源,对于这个靠天吃饭的小山村来说,井水出了问题,无疑是天大的灾难。

    须发灰白、面容严肃的李仙师,在小道童的搀扶下,匆匆赶来。村民们如同见了主心骨,自动让开一条路。

    李仙师走到井边,眉头紧锁,先是用鼻子仔细嗅了嗅井口冒出的雾气,又让道童打上小半桶水,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沾了一点浑浊的井水,放在舌尖尝了尝(这个动作让不少村民露出敬佩又恶心的表情),随即“呸”地一声吐掉,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井水浊黄,其味腥涩,气带阴腐……”李仙师捻着胡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沉重的忧虑,“此乃‘地脉郁结,秽气上涌’之兆!更兼这井口生晦雾,恐是……有阴邪之物,或是年久成精的污秽,潜藏于井底水脉深处,污染了水源!”

    “啊?!”村民们哗然,几个妇人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仙师!那……那可如何是好啊?”老村长颤巍巍地问,“这井可是咱全村的命根子啊!”

    李仙师沉吟片刻,道:“为今之计,需先做法,镇住井口秽气,防止扩散。然后,需以‘玄阴符’探明井底情形,再决定是‘驱’是‘镇’还是‘封’。只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此法颇耗法力,所需符箓材料也非寻常,朱砂、辰砂、无根水、三年以上雄鸡血……”

    老村长立刻明了,咬牙道:“仙师放心!需要什么,全村凑!只要能治好这井,花多少钱粮都行!”

    李仙师这才缓缓点头,开始吩咐小道童准备法坛、香烛、法器等物,又让村民去准备他提到的那些材料。

    苏砚混在人群里,看得分明。他自然也闻到了那井水的怪味,看到了水的浑浊。但不知为何,看着李仙师那套熟悉的、煞有介事的说辞和流程,他心中竟生不起多少敬畏,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深究的怀疑。

    地脉郁结?阴邪污秽?听起来是那么回事。但他怀中的“天机宝鉴”,此刻却异常安静。绿键的“信息扫描”,能看穿这井下的“真相”吗?

    他挤到人群前面,在李仙师有些不悦的注视下,学着昨日村民的样子,用木勺舀起一点点浑浊的井水,没有喝,只是仔细观察。水质浑浊,颜色暗黄,沉淀物细小……他凑近闻了闻,除了明显的腥锈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类似……硫磺?还是别的什么矿物质的味道?

    一个模糊的、不成形的念头闪过脑海:这更像是……水脉本身出了问题?比如,井壁某处坍塌,渗入了含有特殊矿物质的深层地下水?或者,井底淤泥多年未清,发酵产生了有毒物质?

    但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脑海中“尘微子仙师”的认知迅速压制并扭曲了:不对!凡夫俗子才会只看表象!此等异象,定是妖邪作祟!李老道虽然有些门道,但焉知其法能克此邪?我“天机宝鉴”在身,又有仙尊真传,正该此时显露手段,既救村民于水火,亦可扬我“尘微子”之名!

    就在他心念转动,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时,李仙师那边法坛已简单搭好,法事开始了。

    依旧是那套流程:焚香、念咒、踏罡步斗、挥洒符水。李仙师这次格外卖力,桃木剑舞得呼呼生风,黄符烧了一张又一张,朱砂混合着雄鸡血在井口周围画下了更大、更复杂的符阵。浓烟滚滚,咒语声声,场面倒是比昨天更加隆重。

    村民们屏息凝神,眼巴巴地看着,期盼着奇迹发生。

    法事进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李仙师最后大喝一声,将一张最大的、用鲜红鸡血画就的符箓投入井中。

    “噗通”一声,符箓入水。

    井口冒出的灰白雾气,似乎……真的淡了一点点?腥臭气也好像减弱了一丝?

    “好了!”李仙师收剑而立,额头上汗珠涔涔,看起来消耗不小,“贫道已以‘玄阴镇秽符’暂时封住了井口秽气上涌,又以‘清水符’化入井中,净化水源。然此乃治标,井底根源未除。需连续三日,每日正午阳气最盛时,各做法一次,并辅以特制‘化污散’倾入井中,缓缓化去井底淤积之阴秽,方能彻底根治。”

    村民们见雾气稍散,又听李仙师说得头头是道,安排得井井有条,顿时信了大半,纷纷感恩戴德。老村长更是立刻让人去筹集李仙师所需的“酬劳”和后续“化污散”的材料钱。

    苏砚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盯着那井口,雾气是淡了点,但井水打上来,依旧浑浊黄褐,气味虽淡,仍不正常。而且,他总觉得李仙师那套“镇秽”、“清水”的说法,有点隔靴搔痒。这水的问题,似乎不仅仅是“秽气”那么简单。

    要不要……用“天机宝鉴”看看?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此刻,一种强烈的、混杂着竞争心、表现欲和某种模糊责任感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看了看被村民众星捧月般围着的李仙师,又看了看那口依旧冒着淡淡晦雾的老井,深吸一口气,踏步上前。

    “李道兄,且慢。”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逐渐平息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包括李仙师,都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李仙师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和警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疯癫癫的野道士,昨日就有些古怪举动,今日又想做什么?

    苏砚走到井边,无视了李仙师难看的脸色和村民疑惑的目光,他学着李仙师的样子,也仔细看了看井水,嗅了嗅气味,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竟直接趴在了井沿上,将大半个身子探入幽暗的井口,侧耳倾听,同时努力睁大眼睛,朝井底深处望去!

    “哎!你干什么!危险!”有村民惊呼。

    苏砚却恍若未闻。井很深,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下方一小片模糊的水面反光。但他集中全部精神,调动着那点可怜的、自诩的“神识”,去“感受”井下的气息流动,水质的“质感”。

    没有“阴邪”,没有“污秽精怪”那种想象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井下的感觉,更像是一种……沉闷的、淤塞的、带着淡淡矿物苦涩和腐败有机物味道的“死水”感。水流的“活”性似乎很差。

    他缩回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高深莫测的平静:

    “李道兄方才所言‘地脉郁结,秽气上涌’,不无道理。然,贫道方才以‘天听地视’之法略一探查,发觉此井之症,或非单纯阴邪作祟。”

    他顿了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才继续道:“井水浊黄腥涩,此乃‘水质败坏’之象。晦雾带锈味,此乃‘金气混杂浊水’之征。井下水流滞涩,声响沉闷,此乃‘水脉不通’之兆。依贫道浅见,此井症结,首在‘疏通’,次在‘净化’。一味以符咒‘镇’、‘压’,恐如筑坝堵洪,一时或可缓解,然淤塞愈重,他日爆发,其祸更烈。”

    他这番话,夹杂了一些从“苏砚”残存知识库里搜刮来的、关于水质和水文的一点模糊概念,又套上了“金气”、“水脉”等玄学术语,听起来竟然也像模像样,甚至比李仙师那套纯粹的“阴邪”说辞,似乎……更“实在”一点?

    李仙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行走江湖多年,靠的就是这套“阴邪致病”、“符咒驱邪”的话术和精湛的表演,从未被人当面如此“拆台”,还说得似乎颇有几分歪理。他冷笑道:“哦?听这位道友所言,倒是另有高见?不知阁下师承何派,所修何法,竟能‘天听地视’,洞察井中玄机?”

    这话带着明显的讥讽和质疑。

    苏砚却挺了挺瘦弱的胸膛,脸上露出那标志性的、混合着狂热与笃定的神情:“贫道尘微子,山野散修,不足挂齿。所学甚杂,偶得仙尊指点,略通些‘格物致知,明辨症结’的微末小术罢了。至于洞察井中玄机……”

    他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方黑色的“天机宝鉴”。

    “便凭此仙尊所赐‘天机宝鉴’!”

    黑色方盒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四色按钮格外醒目。村民们一阵低呼,昨日见过这“黑盒子”显像神奇的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李仙师瞳孔微缩。这东西,他从未见过,非金非木,造型古怪,透着一股子邪性。难道这疯道士,真有什么邪门法器?

    苏砚不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将“天机宝鉴”对准幽深的井口,按下了绿色按钮。

    “咔哒。”

    黑色表面亮起,显示出井下的影像。由于光线和角度问题,影像有些模糊晃动,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井壁湿滑的青苔、砖石的缝隙,以及下方那一片浑浊的、泛着黄褐色的水面。甚至能看到水面附近,有一些沉淀的絮状物和细小的悬浮颗粒。

    “诸位请看!”苏砚将宝鉴的显示面转向村民,“此乃井底实景!水浊如浆,沉淀淤积,水色晦暗,此非‘邪气’无形,乃是‘污浊’有形!再看井壁此处,”他指着影像中井壁某处颜色略深、似乎有细小裂缝的地方,“水渍痕迹异常,似有暗流渗入,此恐是浊水来源之一!”

    村民们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清晰显现的井底景象,发出阵阵惊叹。这比李仙师空口白牙的“阴邪”、“秽气”直观太多了!那浑浊的水,那淤积的脏东西,都是实实在在能看见的!

    李仙师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疯道士的“法器”竟有如此奇效,能将井底景象清晰呈现!这简直是将他的“符咒探察”比到了泥地里!他强压怒火,哼道:“即便看到又如何?不过证实井水污浊罢了!然其污浊之根源,仍是地底阴秽之气!非以至阳至正之法术驱散,终是无用!”

    “根源?”苏砚收回宝鉴,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那笑意深处,似乎有某种极冷静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李道兄既问根源,那便看看‘根源’。”

    他再次将宝鉴对准井口,但这次,他犹豫了零点一秒。白色按钮代表“修复净化”,但能量只剩2.1%,而且这井水问题似乎不是简单的“污染”,更可能是水源本身出了问题或者物理性堵塞。白色按钮的“净化”,能解决这种“根源”吗?他不知道。而且能量宝贵……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压倒了对能量的顾虑——那是“尘微子”人格急于证明自己、压倒李仙师的冲动,也是潜意识里“苏砚”人格对“验证功能”和“解决问题”的本能。

    他手指挪动,没有按向白色按钮,而是出人意料地,再次按下了绿色按钮,但同时,他心中默念,将“扫描”的焦点,努力集中向井壁深处、水脉来路的方向,试图“看”得更深、更“透”。

    “咔哒。”

    黑色表面光芒微闪,影像再次出现。依旧是井壁和水面。但苏砚不死心,他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着影像,试图从那模糊的井壁岩层和浑浊的水体中,“看”出更多信息。他感觉自己的“神识”(或者说注意力)如同细针,试图刺破影像的表层。

    就在他精神高度集中、几乎感到晕眩的刹那——

    “滋——啦——”

    一阵短促而尖锐的、仿佛玻璃碎裂又似电流过载的噪音,猛地在他脑中炸开!比之前的低鸣和耳鸣都要剧烈!同时,“天机宝鉴”的黑色显示面上,井底的影像剧烈地扭曲、波动了一下,紧接着,影像的边缘,竟然泛起了几缕极其微弱的、不断跳动的、扭曲的彩色线条!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但清晰无误的、冰冷的、带着某种奇异“信息感”的波动,顺着他的手臂,逆流而上,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画面,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映射在意识中的、模糊的“结构图”?或者说是“参数反馈”?

    他“看到”了(或者说感知到了)井下水体大致的浑浊度、几种主要悬浮颗粒的大小和密度范围、水流的微弱流速和方向,甚至……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从井壁某个特定方向渗出的、水质参数略有不同的“渗流”信息!这“渗流”的水,浊度、矿物质含量似乎都和井中主体积水不同!

    这感知一闪即逝,伴随着脑中那声尖锐噪音的余韵和一阵剧烈的眩晕。手中的“天机宝鉴”微微发烫,显示面上的彩色线条和异常影像瞬间消失,恢复了正常的井底画面,但画面似乎黯淡了一丝。

    苏砚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大颗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低鸣的噪音骤然放大了数倍,几乎要撕裂他的脑仁!

    “警告!超负荷扫描!能源水平……1.9%……逻辑单元过载……人格稳定协议受到干扰……”

    冰冷的碎片信息在剧痛中闪烁。

    周围的村民见他突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都吓了一跳。李仙师先是一惊,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狠色——这疯道士果然根基浅薄,强行催动邪法,遭到反噬了!活该!

    然而,就在苏砚即将被那剧烈的头痛和噪音彻底淹没、意识模糊的瞬间——

    仿佛有一道绝对零度的冰瀑,毫无征兆地从他意识的最深处轰然冲下!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疼痛、噪音、眩晕,以及“尘微子”人格的混乱与狂想!

    世界,安静了。

    不,不是安静。是所有的声音、色彩、情绪,都被剥离了温度,变成了纯粹的数据流。

    苏砚(此刻掌控的,是那个绝对冷静的人格)晃动的身体瞬间稳住。苍白的脸色依旧,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茫然、狂热、痛苦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毫无情感的冰湖般的平静。他甚至没有去擦拭额头的冷汗,仿佛那具身体的不适与他无关。

    他低头,看向手中微微发烫、显示已经恢复正常但明显黯淡了许多的“天机宝鉴”。刚才那瞬间超负荷扫描反馈回来的、杂乱但蕴含信息的数据流,正在他此刻绝对理性、高效的大脑中被飞速整理、解析、重构。

    “扫描反馈分析:井水主体:浊度>500 NTU(预估),主要悬浮物为无机矿物颗粒(粒径<0.1mm)及有机腐殖质,含铁、锰离子超标,存在硫酸盐还原菌活动迹象(推测为腥臭来源)。水温:约12摄氏度(预估)。流速:接近停滞。”

    “检测到异常渗流点:方位,井壁下方约三米处,偏东北向。渗流水质:浊度较低,但硬度、硫化物含量显著高于主体积水。疑似连通富含特定矿物质的深层裂隙水或受污染地下水层。”

    “初步诊断:水井主要问题为:1. 长期未清淤,底部有机质淤积发酵,导致水质恶化。2. 井壁存在裂隙或局部坍塌,导致受污染的高矿化度地下水混入,加剧水质问题。3. 水循环不畅,自净能力丧失。”

    “解决方案:物理清淤,修补井壁裂隙,改善井周排水,必要时寻找替代水源或进行水质处理。法术‘净化’(白键)可能对降低微生物数量、分解部分有机质有效,但无法解决矿物离子超标和物理性淤塞问题,且能耗效率存疑。”

    所有分析在不到两秒内完成。结论清晰冷酷。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满脸惊疑的村民,以及眼神中带着审视和一丝隐藏得意的李仙师。他的视线没有温度,如同精密仪器在扫描环境参数。

    “此井,”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语速适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性,与刚才“尘微子”那种故弄玄虚的腔调截然不同,“症结有三。”

    “其一,井底淤泥及腐殖质沉积,厚逾三尺,经年发酵,败坏水质,此乃浊黄腥臭之主因。”

    “其二,井壁下方约三米,东北方位,有隐裂,渗入它处之水。此水虽略清,然含金石燥烈之气(指高矿化度),久混则伤脾胃,于人体不利。”

    “其三,井口过窄,周边排水不畅,地表污物易渗,加之水脉自身流转滞涩,遂成死水困局,愈淤愈浊。”

    他每说一句,就停顿半秒,目光平静地看向某个村民,或者看向井口的某个位置,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没有手势,没有激昂的语调,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信服——因为太具体,太“实在”了,实在得不像是在说玄乎的“风水”和“邪祟”。

    村民们听得目瞪口呆。三尺淤泥?井壁有裂缝?金石燥烈之气?这些词他们不一定全懂,但结合那“黑盒子”里显示的浑浊井水和苏砚此刻截然不同的、冷静到可怕的语气,他们隐隐觉得,这恐怕……比李仙师那套“阴秽”之说,更接近真相?

    李仙师脸色变幻,他试图反驳:“荒谬!此乃你一面之词!焉知不是你那邪器制造的幻象?井中若有裂缝,为何往日不漏,偏在此时……”

    “往日亦漏,只是细微,混于井水,难以察觉。”苏砚(冷静人格)直接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近日或因雨水、地动等由,裂隙稍扩,渗量增多,水质恶化方显。此乃常理,何奇之有?”

    他不再看李仙师,转向老村长,用陈述事实的口吻道:“若要治本,需先淘尽井底淤泥,查明并修补井壁裂隙,拓宽井口,清理周边沟渠,引走污水。此乃人力可为之功,耗时费力,但一劳永逸。若只求暂缓,”他瞥了一眼李仙师案上那些朱砂符纸,“符水或可压下一时浊气,然淤泥不除,裂隙不补,不过十数日,水必复浊,且隐患更深。”

    老村长和几个年长的村民面面相觑,眼中惊疑不定。淘井、补裂缝,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大工程,要花钱粮出劳力的。但这位“尘微子”仙长此刻说的,又似乎句句在理,尤其是那“黑盒子”显示的井底情景,做不得假……

    李仙师气得胡子发抖,他行走江湖,靠的就是神秘感和对“未知”的诠释权,何曾被人用这种近乎“工匠”般的、赤裸裸的“大实话”当面拆穿?这简直是将他的“仙法”踩在了脚底!他指着苏砚,厉声道:“好你个妖道!在此蛊惑人心!坏我法事!你……”

    “你的法事,无效。”苏砚(冷静人格)再次打断,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下雨了”,“方才符水入井,水面浊度下降不足百分之五,底层淤泥菌群活性未受显著影响,井壁裂隙渗流速度无变化。你的‘镇秽’、‘清水’,从结果上看,近乎于无。若不信,可取此时井水与法事前井水,静置对比,肉眼应可见差异微乎其微。”

    他说着,竟然真的让旁边一个愣头青,重新打上来半桶水,与之前法事开始时打上来、放在一旁的一碗水放在一起对比。浑浊程度,果然……似乎真的差不多?

    村民们哗然!看向李仙师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怀疑和失望!他们不懂什么百分比、菌群活性,但“肉眼可见差异微乎其微”这句话,和眼前两桶看起来一样脏的水,他们看得懂!

    李仙师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最大的依仗——村民的信任,正在眼前这个突然变得冷酷可怕的疯道士几句话之间,土崩瓦解!

    苏砚(冷静人格)却不再理会他。他低头,再次看向手中的“天机宝鉴”。能量水平:1.9%。刚才的超负荷扫描和短暂的人格稳定,消耗巨大。而且,维持这种绝对理性状态,似乎本身也对这身体和“天机宝鉴”存在某种负荷。他能感觉到,冰冷的理性之下,那疯狂混乱的“尘微子”意识,如同被冰封的火山,正在剧烈地躁动、冲撞,试图破冰而出。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在这短暂清醒的窗口期内,解决最关键的问题,并留下必要的“后手”。

    他转向老村长,用最快的语速,清晰地说道:“淘井之法:需壮丁三至五人,用结实绳索与吊桶,先将井水尽量汲取至临近水塘或低洼处。然后选身形瘦小灵活者,系保险绳垂下,以短柄铁锹、刮板清除井壁附着物与底部淤泥,用吊桶运上。淤泥需运至远离水源处晾晒或深埋。清理至见新鲜岩层或沙砾为止。”

    “查验井壁:清理时仔细查看,尤其东北向下段,若有裂隙,以水泥(若有无)混合细沙、生石灰填补,或以烧制的陶管楔入。若无,则以青膏泥(黏土)混合麻絮夯实。”

    “井口改造:清淤后,可用青砖或条石略拓宽井口,并砌筑井台,开挖环形排水沟,引导雨水污水远离井口。”

    “完成上述,注入清水冲刷井壁数次,静置一两日,待水澄清,方可取用。初期水质可能仍带土腥,煮沸后饮用为宜。”

    他一口气说完,没有任何多余的词汇,全是具体可操作的步骤。老村长和几个听得懂的村民连忙用心记忆。

    说完这些,苏砚(冷静人格)感到那冰封的理性壁垒,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脑海深处,疯狂的呓语和荒诞的认知,如同潮水般开始上涌,试图重新接管。

    他强忍着那越来越强烈的撕裂感和眩晕感,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黯淡的“天机宝鉴”,又看了一眼脸色灰败、被村民隐隐排斥的李仙师,再扫过周围那些表情各异的村民。

    然后,他用尽最后一丝维持理性的力量,对着老村长,说出了最后一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句:

    “此法,可解此井之困。信与不信,行之即可验。我……需静修片刻。莫扰。”

    话音落下,他眼中的冰湖之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熟悉的、带着疲惫、茫然,但很快又燃起混乱火焰的光芒所取代。他身体一晃,这次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住,扶住了井台边缘,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冷汗淋漓,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仙长!您没事吧?”有村民关切地问。

    苏砚(尘微子人格重新主导)晃了晃昏沉胀痛的脑袋,只觉得刚才好像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自己说了很多话,但具体说了什么,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用“天机宝鉴”看了井底,然后……好像指出了井的问题?还说了怎么修?

    对!是自己指出了真相!驳倒了那装神弄鬼的李老道!自己果然是对的!仙尊赐宝,就是用来明辨是非,济世救人的!

    一股虚弱的、但依旧强烈的自豪感和使命感涌上心头,暂时压下了身体的不适。他挣扎着站直,对着村民摆摆手,努力想挤出仙师的风范,却只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无……无妨,只是耗神过度。井……井的事,就按……按方才所言去办吧。贫道……需回去调息。”

    他说着,紧紧攥着怀里的“天机宝鉴”和那块捡来的黑石,在村民复杂(混合着敬畏、感激、疑惑、以及一丝对刚才那个冷静到可怕的“仙长”的陌生感)的目光注视下,有些踉跄地,朝着破庙的方向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疲惫,却又似乎背负了某种刚刚显露一角的、冰冷的重量。

    井边,老村长和几个主事人面面相觑,低声商议起来。李仙师早已灰溜溜地带着小道童,收拾东西离开了,背影仓惶。村民们看着那两桶依旧浑浊的井水,又看看苏砚离去的方向,最后目光落在老井上。

    淘井,补裂缝……听起来很麻烦。但那位尘微子仙长最后说话的样子,还有那“黑盒子”里的景象……或许,真的该试试?

    夜色,再次悄然蔓延。而这一次,这个小山村关于“仙师”的认知,以及那口老井的命运,都因为那短暂出现的、深不见底的“逻辑冰湖”,而悄然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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