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汀这一惊,居然有些神思不稳。
白日里裴珩阴沉的神色属实吓人,导致温汀夜里都睡不安稳,噩梦连连,出了一身的冷汗,等她惊厥突醒,发现伺候在她身边的居然是银杏。
“你怎么在这?”
银杏手捧绢布,“姑娘擦擦汗罢,夜里凉,小心染了风寒。”
温汀接过,又问,“怎是你在屋内,青露呢?”
说罢她看了眼窗外,反应过来夜已深,青露估计睡得正酣呢。
银杏这才道,“听见姑娘梦语,睡得不安稳,这才进来瞧瞧,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温汀冷静下来,坐起身凝视了银杏半晌。
“你之前在那个院里侍候?莫不是慈安堂?”
“回姑娘,是砚雪居,”见温汀露出疑问,银杏又补充道,“是侯爷的院子。”
温汀愕然,她一直以为银杏是老夫人安排来盯着她的,再不济也是那个夫人院里的,万万没想到会是裴珩……
难怪,刘嬷嬷什么话都套不出来。
次日一早,温汀便把银杏的来历同刘嬷嬷讲了,刘嬷嬷听完先是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喜,“好事啊,说明侯爷还是在乎姑娘的,眼下侯爷也就你一个女儿,再怎么说,血浓于水,要不然也不会一开始就让银杏来照顾姑娘。”
温汀不禁想起裴珩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她是裴珩的女儿……
她无数次幻想过父亲的容颜,却始终无法将之与年轻气盛的靖安侯结合在一起。
许是突然将裴珩置于父亲的角色,或是将她置于女儿的角色,她一时还无法接受。
刘嬷嬷喜笑颜开,“假以时日,姑娘定会成为裴府真正的小姐。”
“昨日没和嬷嬷说,在老夫人屋里,侯爷已赐我裴姓。”
“当”一声,是刘嬷嬷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地,“姑娘是说,侯爷和老夫人已经认下你了?昨日回来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呢,真是老天保佑,天大的喜事啊。”
温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眉宇间藏得一丝愁绪,她不想让刘嬷嬷空欢喜一场,于是将昨日与裴珩的争辩悉数告知,刘嬷嬷听完,脸上的喜悦瞬间如烛火般灭散。
“所以,昨日姓裴的事,眼下作不作数还不一定呢。”
刘嬷嬷听了这话,叹息一声,“姑娘怎的能如此和侯爷说话呢,父亲规训女儿,姑娘恭顺听着便是了,怎好出言反驳,这要是得罪了侯爷……”
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嬷嬷知道温汀收养在温家,打小便懂得察言观色,避露锋芒,看似柔和,其实心里的劲比谁都狠。
可温汀不过是一弱女子,世道不易,她能在温家凭着一股狠劲争一口饭吃,在裴府就全然不行了。
其间差距,不仅仅是侯门匾额与柴门陋巷的差距,更是世家大族对女子更为严苛的桎梏。
刘嬷嬷越想越焦心,“侯爷若因此不喜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姑娘一会去给侯爷赔个不是,到底血脉相连……”
“嬷嬷不必说了,”温汀道,“想必侯爷也不愿见我,以我现在的处境,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了,一会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温汀洗漱完,由青露伺候着换了件藕荷色暗纹绫罗襦裙,料子入手细腻光滑,给本就绝美的人儿添了几分娴雅。
青露还说,“衣裳是银杏早上送过来的,还送了好些料子呢。”
温汀听罢,心底的沉重莫名松了一分,刘嬷嬷说得对,在这府里,她谁都不能轻易得罪,尤其是裴珩。
到了慈安堂,温汀依旧先给老夫人见礼,接着向见过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也一一拜过。
“二夫人安,三夫人安。”
二夫人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拉着温汀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老夫人道:“等再过两日,云舟他们也该到了。”
这时,温汀见寡言少语的三夫人罕见地笑了笑,“舟儿传了信来,明日便能到广陵,明晚便能和母亲团圆了。”
老夫人展颜,“好,让厨房提前备着,明晚我们一家人吃个团圆饭。”
两位夫人均“哎”声应下。
终于,温汀都站的有些累了,老夫人才想起她似得,“明晚你也来,认认各房的哥姐们。”
“是。”
“都不必陪着了,汀丫头留下陪我说会话。”
待两位夫人出去,老夫人才着温汀坐下,温汀知道,留下她必是有话要问,便提耳待命。
老夫人徐徐,“你一直在叔婶跟前长大?”
“回老夫人的话,阿汀被温家三叔三婶收养,二老膝下也只有一女,阿汀便一道被抚养长大。”
这些温家旧事,想必老夫人早就知晓,此时又当着温汀的面询问,多半是以此观自己的品性,温汀不作隐瞒,均如实相告。
“在温家无依无靠,这些年过得可好?”
听话音,温汀便知道一分真心九分假意罢了,于是抬了抬眼,细声道,“叔婶待阿汀虽不算亲厚,却也事事周全,让阿汀有枝可依,这份养育之恩,阿汀始终铭记于心。”
老夫人缓缓呷了口茶,“嗯,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温家想来也没什么礼仪可教,你能如此识大体,也实属难得。”
温汀故作乖巧地笑了笑,“阿汀自当克己复礼,不负老夫人和侯爷这份恩情。”
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温汀见她朝门口看去,顺着一瞧,就见裴珩不知何时来的,又将方才的话听进去多少。
温汀双颊骤地漫上烧意,起身行礼时都不敢抬头。
“儿子今日休沐,特来问问母亲要不要到城内走走。”
老夫人道:“年纪大了,懒得到处走动。你不若带着汀丫头出去,想必汀丫头有很多话,想同你说。”
裴珩侧眸朝温汀看了过来,那眼神钉在她面上,似在说,“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本侯讲?”
温汀双颊由烫转凉,更加坐立难安。
忽地,见裴珩低笑出声,“有母亲疼爱,也是阿汀的福气。”
老夫人怪道,“你不着急成家,母亲催也无用,现下好不容易把汀丫头寻回来,以后便让她在我身边伺候,权当替你尽尽孝了。”
“阿汀谢老夫人恩典。”温汀伏地谢恩,心中喜忧参半,若能在老夫人身边常伴,于她而言,便是眼下最好的出路了。
裴珩:“母亲说的是,是儿子让母亲忧心了。”
“也别在我这哄我开心了,带着汀丫头去吧。”
温汀这才站在裴珩身后行礼告退。
前方墨色靴底沉稳有力,间距匀整,走得虽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从容。
温汀垂着睫,小心翼翼地调整步幅,堪堪缀在裴珩身后半步。
一路无言,直至前方的步子停下,温汀才紧收步子,离得近了,能闻见裴珩身上淡淡的松墨香。
头顶传来裴珩的询问,“还要跟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