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气氛,随着黄江北的发言渐渐发生了偏转。
陈明放下手中的笔,指尖在那沓沉甸甸的材料上轻轻划过——暗访票据上的收费金额清晰刺眼,游客投诉记录里满纸愤慨的笔迹,天龙书院古籍受损的照片触目惊心,还有整改后景区游客量的对比表,一行行数字像一记记耳光,狠狠扇在罗大纲的脸上。
他抬眼看向罗大纲,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罗县长,黄书记提交的这些证据,你怎么解释?”
罗大纲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握着茶杯的手攥得紧紧的,嘴唇嗫嚅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句:“这些……这些都是他精心准备的片面之词!游客量涨了又怎么样?财政收入实实在在地降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片面之词?”黄江北冷笑一声,将另一份文件推到桌中央,“这是县财政局出具的专项审计报告,里面详细列明了原承包合同的猫腻——承包商每年上交的两千多万,看似是财政收入,可他们通过高价停车、强制消费攫取的利润,是这个数字的三倍还多!更别说,合同里还藏着‘景区文物修缮费由县里另行拨付’的霸王条款,这几年光是填补这个窟窿,县里就贴进去近千万!”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罗大纲:“罗县长,你口口声声说财政收入,怎么不提这些隐形成本?怎么不提那些被宰游客的投诉?怎么不提天龙书院险些被盗的古籍?”
一连串的质问,让罗大纲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狼狈地低下头,避开众人的目光。
短暂的对峙过后,陈明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语气严肃地宣布:“今天的见面会就到这里。后续工作组会分别找大家谈话核实情况,希望各位本着对组织负责、对同志负责的态度,如实反映问题。”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的人陆续起身离开,脚步都带着几分沉重。县委办的工作人员早已按照要求,准备好了三间独立的谈话室。工作组的人兵分三路,一场细致的核查随即展开。
第一间谈话室里,罗大纲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副豁出去的决绝。面对纪检干部的提问,他丝毫没有退让,反而比在会议室里更加激动:“我以党性担保,黄江北就是独断专行!景区承包合同续签的事,县委班子里不少人都赞成,就他一句话否决,根本不跟我们商量!他搞反腐就是排除异己,胡涂、彭霸天哪个不是跟他唱反调的?现在全被他送进去了,这不是打击报复是什么?”
纪检干部拿出审计报告和游客数据反驳,罗大纲却视而不见,反复强调“财政收入锐减”“干部人心涣散”,一口咬定这些都是黄江北“霸道作风”造成的恶果。
隔壁的谈话室里,县纪委书记的态度也异常坚决。他刻意回避胡涂、彭霸天的涉案细节,只盯着“办案流程”大做文章:“黄书记动不动就给我们纪委施压,要求限期办结案子,完全不顾办案规律。他说谁有问题,我们就得查谁,这不是干预纪检工作是什么?”
而宣传部长更是添油加醋,把黄江北叫停他主导的“文旅形象宣传片”一事,歪曲成“不重视宣传工作、破坏罗刹县对外形象”,还煞有介事地列举了几条“干部群众的反映”,声称大家都觉得黄江北“听不进意见,一手遮天”。
三人口径出奇地一致,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套说辞,把黄江北塑造成了一个“作风霸道、独断专行、借反腐排除异己”的形象,丝毫没有松口的迹象。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与黄江北的谈话中,面对纪检干部关于“沟通协调不足”的提问,黄江北坦然承认自己在推进工作时,确实因为急于解决问题,忽略了与班子成员的充分沟通,并拿出了整改方案的征求意见稿——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正是他在会后与部分干部交流的记录。
他还详细说明了胡涂、彭霸天案件的查办过程:“每一个线索都有来源,每一步调查都有记录,县纪委常委会集体研究的会议纪要都在这里,我从未说过一句干预办案的话。”
除此之外,工作组还主动找了景区的普通工作人员、周边商户和游客谈话。有人说“现在景区不宰客了,周末来玩的人比以前多了一倍”,有人说“天龙书院现在有专人看管,再也看不到乱翻古籍的游客了”,还有商户坦言“以前被承包商收高额摊位费,现在县里统一管理,成本降了不少”。这些来自基层的声音,与黄江北提交的材料相互印证,勾勒出了景区整改最真实的面貌。
就在调查组紧锣密鼓核查的同时,远在省城的杜如家早已坐不住了。他没有坐等谢书远的汇报,而是主动拨通了省纪委一位分管干部监督工作的副书记的电话。
电话里,杜如家语气恳切,话里却字字句句都在给黄江北定性:“老周啊,罗刹县那个黄江北,我听说你们正在核查他的问题。这个干部,我早有耳闻,工作作风太霸道了!一言堂,听不进不同意见,为了搞所谓的整改,硬生生把一个每年能给县里带来两千万收入的承包项目给砍了,完全不顾地方财政实际。”
他顿了顿,又添油加醋道:“还有,他借着反腐的名头,把县里的老干部挨个敲打,胡涂、彭霸天,就算有错,也不该用这么激烈的手段,这不是破坏干部队伍团结吗?罗刹县现在人心惶惶,工作都快没法开展了。这样的干部,就算做出点成绩,也得好好敲打敲打,不然以后迟早要出大问题!”
这位副书记与杜如家私交甚笃,听他这么一说,当即应下:“老杜,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全面核实。干部作风问题,绝不能姑息。”
挂了电话,杜如家冷笑一声。他要的不是调查组查清事实,而是要借着这股风,给黄江北贴上“独断专行”“作风霸道”的标签。就算查不出实质性的违纪问题,只要这个名声传出去,黄江北的仕途,也必然会受到影响。
与此同时,谢书远也在暗中活动。他接连给调查组里几个相熟的干部打电话,旁敲侧击地强调“黄江北在县里搞一言堂,很多干部敢怒不敢言”,试图干扰调查组的判断。
第三天下午,陈明再次召集相关人员开会。他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沉稳有力:“经过全面核查,举报信中关于黄江北同志‘排除异己’‘干预纪检办案’的指控,均与事实严重不符。”
这话一出,罗大纲、纪委书记和宣传部长的脸色同时惨白如纸,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陈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三人身上,语气平和了几分:“按照组织原则,党员干部有如实反映问题、实名举报的权利,这一点无可厚非。但反映问题必须基于事实,不能罔顾真相、主观臆断。”
他看向黄江北,继续说道:“同时,我们也注意到,黄江北同志在推进景区整改和反腐工作中,存在作风偏急、与班子成员沟通协调不够充分的问题,一定程度上引发了误解。希望你能正视这个问题,在今后的工作中改进方法,凝聚班子合力。”
黄江北站起身,郑重颔首:“感谢调查组的指正,我会认真反思,在今后的工作中主动加强沟通,多听取不同意见,绝不辜负组织和群众的信任。”
陈明点了点头,最后环视全场,语气严肃:“核查工作到此告一段落。希望罗刹县县委班子能够放下分歧,凝心聚力,把景区整改和文旅产业发展的事情办好。大家都安心回到工作岗位上,履职尽责。”
散会后,罗大纲三人低着头匆匆离开,脚步虚浮。他们心里清楚,这一次的扳倒计划,终究是落空了。
黄江北站在窗边,望着天边渐渐散去的阴云,眉头却没有完全舒展。他很清楚,陈明这番看似公允的话里,藏着杜如家施加的压力。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可新的暗流,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涌动。